周汝昌与张爱玲的红楼缘 我写《红楼半亩地》时,约看了近百有关红楼之书,深感有两本书不能不读。一本是周汝昌晚年为张爱玲写的《定是红楼梦里人》,另一本是张爱玲花了十年时间所写的《红楼梦魇》。一个终生研红的学者,到了近90岁,还情系张爱玲一部书,真是人间稀少的红……
周汝昌与张爱玲的红楼缘
我写《红楼半亩地》时,约看了近百有关红楼之书,深感有两本书不能不读。一本是周汝昌晚年为张爱玲写的《定是红楼梦里人》,另一本是张爱玲花了十年时间所写的《红楼梦魇》。一个终生研红的学者,到了近90岁,还情系张爱玲一部书,真是人间稀少的红楼缘事。下面是小编给大家整理的关于周汝昌与张爱玲的红楼缘,欢迎阅读!
周汝昌与张爱玲的红楼缘 1
周汝昌在个体生命已剩不多的时间里,专写了“张爱玲与红楼梦”。试想对一个老年人,要多大的决心,花多少的时间。何况那时,周老已目盲,张爱玲的书,只能听女儿一边念,一边记下要点,然后撰成此书。这精神多可嘉,对红学多热爱,且多么看重张爱玲的红学研究。惜当此书出版时,张爱玲早离人间。
周老先生认为张爱玲写出《红楼梦魇》,“其聪明灵秀之气,在万万人之上”。并说,“若论真才女,张爱玲其庶几乎?未见第二堪与比肩者也。这就是我想写写她的夙因”。还说,“我现今对她非常敬佩,认为她是‘红学史’上一大怪杰,常流难于企及”。这些赞美,又凝结在一首纪念张爱玲的诗里:
几回掩卷叹张君,红学着堪树一军。
巨眼燃犀貂狗判,奂乎绝异俗钗裙。
这般评价,能从一个经历丰富、自身研究成果丰硕的90岁老人的口中说出,我想,是不可谓不高了。
周老对张自著小说的书装,同样赞口不绝。他说:“她所绘人物像,充分流露出一种英俊之气,是我所见的画像高手,令我折服。可见她绝非一个作家之名义所能‘框’住,她若从事任何一门艺术创作,都会是第一流的大家,对此我是深信而赞可不已的。”
读此,我想,周汝昌在视听俱残的晚年,细研一个和他同时代人的红学著作,足见其对张爱玲红学研究的推崇。尽管张的红学是天分极高的兴之所至,周则是数十年冷板凳地潜心研究,但两人对红学的终极领悟,却有很大共同点,都在探寻未遭后人篡改的“红楼真梦”,以及在红楼版本学上之共悟。
著有《红楼梦新证》的周汝昌是红学大家,尤精考据,但他对张爱玲的考据工夫极表佩服。他在张著中找到大量共鸣点,感叹张爱玲“简直是个考证怪才,细到‘不可思议’,万难‘望其项背’”。因此,周老先生曾在《定是红楼梦里人》一书的开头,赋诗一首《题张爱玲》:
扫眉才子女相如,梦里红楼景色殊。
早辨名貂联狗尾,渐疑颦黛幻仙姝。
云垂海立惊真本,鲥骨棠香恨佚书。
夺取狱神五六稿,鸿濛重启复还初。
张爱玲以她自己创作小说的经验,认为《红楼梦》基本上是虛构的文学作品,其中虽有“细节套用实事”的地方,但仍要回到文学的层面来研究它,而非去研究“曹学”,那将偏离主题。所以,张爱玲虽对胡适敬若神明,但她却不赞同胡适的《红楼梦》是“自传说”的论述。
《红楼梦魇》,也佐证了胡适曾经对苏雪林说过的话:“曹雪芹的残稿的坏抄本,是只可以供我们考据家作‘本子’比勘的资料的,不是供我们用文学批评的眼光来批评诅骂的。”而张爱玲的高妙之处,正是用各种坏抄本,来比较并针对程本作批评而用,从而指出后四十回之不可取。记得胡适曾在1961年劝他的学生苏雪林:“我劝你不要轻易写谈《红楼梦》的文字了。你没有耐心比较各种本子,就不要做这种文字。”而周汝昌佩服张爱玲的,恰恰是张是在比较《红楼梦》的各种版本后,才写出《红楼梦魇》这本奇书的。
张爱玲的观点,认为《红楼梦》后四十回,一无生命,二无感情。即读后心中顿生“枯寒”的感觉。周汝昌与之看法相同,并用诗作了呼应:“枯即无生寒似灰,可嗟无电岂成雷。深衷醇味风和韵,再读曹郞八十回。”前首诗中“早辨名貂联狗尾”,指的就是张爱玲对后四十回的否定。
当周汝昌读到张爱玲认可“脂砚”其人即是大观园中人物——湘云,与他的《红楼梦新证》看法一样时,真是喜从心来。因红学中人,大都不同意此看法。周不无欣慰地说:“……表明‘脂砚即湘云’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心血来潮了。”
当然,周汝昌对张爱玲的红学观点也并非完全同意,对她提出的“拆补论”就作了质疑和驳辩。同时对张爱玲在研究中,并未对《红楼梦》及其主要人物进行评价也感到遗憾。
张爱玲故世后,周汝昌深感痛惜,曾赋《遥祭张爱玲》诗曰:“疑是空门苦行僧,却曾脂粉出名城。飘零碧海灰能化,寝馈红楼恨未平。附骨有疽遗痛语,卓锥无地抱深情。谁知此日纷腾誉,不见心灵说字灵。”他在《定是红楼梦里人·不尽思》中写道:“如今张女士已不在人间,国内兼通红学与英文的又稀如星凤,我又向谁去商量这些话题呢?”曲高和寡之感,令人叹惋。周老先生当年赴美国时与张爱玲擦身而过,未能共话红楼,甚至对“梦魇”两字有点反感。但如今这一切的遗憾,已经只能留给历史,人世间也没有了为《红楼梦》竭尽一生心力的周汝昌了。
周汝昌与张爱玲的红楼缘 2
张爱玲在文坛享有盛名,自愧未曾读过她的小说、剧本,偶然见到一两篇随笔性文章,竟然都谈到了《红楼》,而且见解不凡。这才引起我这孤陋者的注意,真是于心戚戚焉,不能轻易放下这个题目。
人的文艺天赋差异之大,是一种造物的“游戏”或有意捉弄她所“造”的人。造人的乱极了——有美有丑,有善有恶,有仁有智,有才有德……她“配方”十分奇特。
别的素质能干不难见,唯有文艺审美眼光的高明(水平和能力),最是难得多遇。我平生所逢,张爱玲是一位。尤其她是符合雪芹标准的“脂粉英豪”,又与须眉浊物不同,弥觉可贵之至。
她在回忆胡适之先生的文中,本来是以《海上花》为主题的(话题开头是从她的《秧歌》叙起)。我看到《海上花》,想起在燕京大学时已注意这部“奇书”。
对白是吴语,我凭“参悟”能懂个七八分,剩下的就请教同窗许君正扬。他是浙江海宁硖石许氏,却在上海长大,正好以“吴侬软语”的声调“学”给我听,顺带讲解个别词汇和特殊习俗等,十分有趣而得味。
那时我已体会到:自《红楼》出后,一直无人能学到雪芹的笔法语调,唯此书却有“三分神似”,实为仅见。如今一见张女士话及这部杰作,立刻想道:下面谅必也要牵连谈到《红楼》吧?
果然不出所料,紧跟就是一大段——我已读过她另一处谈《红》的卓识高见,因此总盼还能见到一些类似的文章。这正可谓“夙愿以酬”——尽管还有点儿“抱怨”太短了。
她说:第一点,从十二三岁时读《红楼》。第二点,只这年龄而头一回读,读到第八十一回,什么“四美钓游鱼”等等,忽觉“天日无光,百般无味”而感到那是“另一个世界”!
我读到此,真是又悲又喜,又喝彩、又感叹——莫知如何以表述我的心情。
这是一位绝代的天才,她的文艺审美水平特高——用我的话说:她不俗,有灵性,有艺术眼,有上智上慧,非同小可。
她有一部考论《红楼》的专著《红楼梦魇》,其自序写得比这个更好。她有极精彩的话,如云:版本中一个异文,“字比笆斗大”,它“往我眼里跳”!
这可见她对《红楼》是如何地精熟至极。从这一点说,只有她能够称为真正的、头号的“红迷”(笆斗,农村盛粮谷的柳条编成的大斗)。
她极感高鹗的伪续后四十回的毒害性,名之为“附骨之疽”——其影响之深且久,已难医治。
在回忆胡先生的这篇文中,她又提到:在美国,告诉洋人中国诗、画的发展,他们因为不懂,只有承认;但若说中国小说的“发展”,就人人“露出不相信的神气”了。
因为,小说代表是《红楼》,在他们读来,只看到一个“故事轮廓”——而且“是高鹗的”!那就是“钗黛争婚”的一场“三角恋爱”熟套闹剧,没有别的。
她的话不多,却极深刻沉痛。对这位国际驰名的女作家,我一无所知,只见到这么两篇论《红》之文,便觉十分钦佩与倾倒。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初次接触《红楼》这样的书,即能感到曹笔与高续是那么霄壤天渊之悬殊大异,你怎么解释?是谁“教”给了她要区别?是什么机器统计出“词汇”差异表让她知晓了“科学数据”?都不相干。
这就是雪芹讲的“通灵”之性,是“娲皇”赋予的——“天分中生成”的。中华文化讲究这个,中有至理。
然而,也有人相反,他们感不到那种巨大的悬殊大异,倒是认为前后“浑然一致”,“都是曹雪芹的原著”……,而且,曹之所以伟大,不在前八十回,全在后四十回,云云。
这个“附骨之疽”的毒害性一至于此——可也得思辨一下人的文艺审美能力,不能只骂骨疽。这是个文化难题,也许一万年还会“君向潇湘我向秦”。
张爱玲还指出说:“《红楼梦》应该把后四十回伪续割去,任其‘残缺’不完,后面可以加上研究佚稿的成果”(按应包括后文情节要点,人物结局,章法结构……)。这又正合我们倡导并一直实行的“探佚学”的宗旨,可谓相视莫逆,会心不远。
报上说张爱玲客居美国,性情孤僻,逝于寓所,无人知晓,邻居多日不见其踪影,方有疑虑,发现人已亡逝。幽孤寂寥至此,令人闻之凄恻。
她原籍河北丰润。丰润也曾是雪芹祖上的籍地。与曹寅为至好的张见阳,留下了《楝亭夜话图》,就是丰润张氏。他与纳兰公子(性德)也是至交。他们三位可称康熙盛世词坛三友。
丰润又出了张爱玲,对《红楼》有极高的识见,这不仅仅是什么“才女”的俗义。这是京东山川灵秀的精气之凝结与流动。
我在美时,不及知上述这些情况意义,也就失去了试行探访她的机缘。如今念及,深为悔憾。张爱玲有极高的天赋,也有她的“乖僻”的性情。这完全符合雪芹所说的“正邪两赋”而来之人,岂偶然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