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说当年好困惑散文 “女大两,银钱长。女大三,抱金砖”。这是乡下媒婆经常挂在嘴边的行话。仔细品味,却俗话不俗,在特定的生活环境中,浓缩了老辈人急于传宗接代的封建意识。 寻大老婆,也算我们家族祖传的老规矩吧。当年,奶奶比爷爷大两岁,母亲比父亲大三岁。轮到……
欲说当年好困惑散文
“女大两,银钱长。女大三,抱金砖”。这是乡下媒婆经常挂在嘴边的行话。仔细品味,却俗话不俗,在特定的生活环境中,浓缩了老辈人急于传宗接代的封建意识。
寻大老婆,也算我们家族祖传的老规矩吧。当年,奶奶比爷爷大两岁,母亲比父亲大三岁。轮到我这一辈,和父亲一样都是单根独苗,因此,12岁那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样给我找一个大两岁的对象。相亲那天,发育早比我高一头的姑娘提前躲进套间里,至于长相黑白丑俊,全然不知。其实也无所谓,只要两亲家母对脾气,谈笑间就把儿女的终身大事给包揽了。
说来见笑,在青春躁动的梦幻季节,我只跟她匆匆见过面,没说过一句温情话。1976年秋季,我高中毕业返乡,生产队派我去看坡,整天怀揣一本书满地乱转悠。田野里望不到边际的青纱帐绿得扎眼,苞谷棒子吐出红缨,高梁穗擎起火把,青豆角也次第渐黄.澄清如洗的碧空中,几只飞鸟翻跟头鸣叫着呼朋引伴,好一派诗情画意的田园景象,招惹得我禁不住想入非非。此时正是中秋节串亲戚送月饼的季节,她从河西到河东舅爷家串亲戚,中间正好路过我们村。于是,我就有意在村东的大路上等她,想近距离看一眼自个未来的媳妇出脱得漂亮不漂亮。一天下午,我和她在漫天野地不期而遇,终于看清楚“庐山真面目”。一头浓密的短发被发卡拢在耳根,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圆脸,眉清目秀,高挑的身材穿一件军绿的确良上衣,浑身透出青春活力。田间四野静穆,眼看她与我擦肩而过,彼此却形同陌路,青春勃动的心抑制不住一阵狂跳,羞涩得急忙低下了头。
几个月后,我应征入伍,临走那天,村里套一辆马车,披红戴花欢送我。才出村口,发现她怯生生站在路边等候,众目睽睽之下,我们等距离站在树下,低头自顾抠指甲,连手也不敢碰,就匆忙分别上了路。我当兵一走就是几年,她目不识丁,仨月一封的.情书写成半页纸“公开信”,从没尝过谈恋爱的滋味。1979年南疆一场战争,我身负重伤住进野战医院,一度生活不能自理。原以为这桩没有感情的婚姻就此结束,没想到从未出过远门的她搭汽车赶火车,一路找到医院来,花4毛钱从街道办事处领回两张结婚证,在病房里仓促成婚,从此开始了磕磕绊绊的生活。
寒来暑往,30多年过去,早已过了容易激动年龄的我渐感困惑:无论从知识结构,还是生活习惯,乃至于赖以沟通的语言和情感,我们似乎都不属于一个层次,却阴差阳错地纠结在一块,难道这就是前世被月老用红线拴住的姻缘?
人生在世,少不了吃喝穿戴。对于吃饭,她从不讲究,一日三餐,除了糊涂面条,还是面条糊涂,难得变一回花样。有一回,儿子嚷着想吃卤面,她嫌机器轧的面条硬,搁水盆里浸泡,泡成面坨坨,一家人围着锅灶哭笑不得。她喜欢吃辣椒,炒菜盐味重,夹一筷子尝尝,苦咸辣喉咙,我和儿子联合抗议:“卖盐的死啦?”她在一旁撇嘴说:“盐甜油不香,咸了省着吃,流水日子慢打发。”这话听起来虽不入耳,却让人无法辩解。
穿着打扮,她更大众化。刚结婚那阵儿,一年四季,穿我发的国防绿,实在看不上眼,催她赶集买几件衣裳,在服装摊前游来转去,手心里的钱挪出了汗,却舍不得往外掏。有一年冬天,她与人结伴去开封大商场买大衣,别人挑选新潮时装,她却买一件墨色呢子褂,目的是想多穿几年,30岁的女人打扮的像个老太婆,自觉土气,一直挂衣柜里当古董。搬进县城后,因无职业,她在繁华商业一条街做服装生意,好歹也算个小老板了,货架上的时装琳琅满目,自个却是“卖鞋老婆赤脚走路”。寻常逢着喜忧大典的应酬,她匆忙打开衣柜,翻腾个底朝天,居然找不出一件合适衣裳。目睹此状,我在一旁直幸灾乐祸:“一品掌柜就这寒酸样?”火上浇油,她一跺脚走人,勉强凑合过去仍不添新衣。
摆摊练地盘的人,就怕冬夏两季,冬天干风裂石头,那张不善修饰的脸被风沙扑打得皱巴巴的,夏天则又被火辣辣的太阳暴晒得黑明发亮,配上一身过时衣裳,活脱从高粱地里钻出来的“土八路”,看一眼实在让人激动不起来。我曾经暗下决心要好好包装她,雨水、雅倩、还有大宝SOD蜜,一古脑儿往家买,每天早起催她去抹那张底版尚好的脸蛋。外出开会或者旅游,跟着同事一块逛商场,瞅见他们各自为老婆买衣服,还美其名曰:这是培养夫妻感情的一种方式。我心里也直痒痒,自认为搞过美术对花色款式不外行,看准一套丝麻套裙就毫不犹豫地买下来。她穿身上很得体,立时年轻10岁,可满脸阴沉得能滴下来水,先嘟囔我不识货,起码多掏一倍的价钱,继而又嫌套裙颜色太扎眼,涩拉拉地割磨的皮肉不中受,硬把老爷们的一腔好心当成驴肝肺,气得我抓起裙子甩进衣柜里。她也是鸡毛燎火爆脾气,一点就着,平时话语不多,说出来却句句砸人,把你噎得喘不过气起来。虽然家庭无战事,可一旦扭劲儿上来,十天半月彼此互不侵犯,保持冷战状态。时隔一年,她穿上那套裙的上衣,却不见了裙子,我再三催问,她满不在乎说:“10块钱出手,卖啦!”闹的我哭笑不得,发誓这辈子再不犯贱买衣服。嘴上这么说,可大老爷们心忒软,没多久又“旧病复发”,出差归来掂回一件上衣,惹得她半天不高兴,终于撂出一句大实话:“往后甭再买啦,花恁些冤枉钱,俺心里不中受。”
不过,她的思想终归是进步了,对镜子照一下那张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皱巴脸,或许是内心产生了危机感,狠心兑出20元钱,与人合伙买一瓶由宋丹丹做广告的“艾丽碧丝”祛斑霜,还异想天开跑药店买一瓶维生素B1片,捣碎了掺和着往脸上涂抹。夏天里,她掏4元钱截一块减价大红丝绸布料,送裁缝店做一件短袖衫,穿身上神气活现,却又念叨着心疼那7块钱的加工费。
她不识字,看不惯电视里男男女女扯皮露胯搂搂抱抱的镜头,每天早出晚归,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商场里。久而久之,她的脸谱分明是一张天气预报图,晚上一进家门,就能让人敏感地瞅出阴晴来。生意做得顺手,她紧抿着嘴巴回家来,屁股挨上床沿就用手指沾着口水点票子,点完票子累得倒头睡觉。碰上生意不顺当,黑缝脸进家门,一句话不说直喘粗气,这时候最好别招惹她,那急性的炮捻子一点就着。爱读书爬格子的我是夜油子,晚上只要一拉开电灯,泡一杯茶水,随手抓一把饼干和花生米之类的零食搁在案头,文章思路理顺了,屁股坐在椅子上能熬个通宵达旦。说来也怪,这种熬夜的瘾头在耳濡目染中居然把她给同化了,在互不侵犯的套间里,我伏案疾书,她则躺床上“翻烧饼”,压得床板吱吱嘎嘎响,愠怒中我回首质问其故,她没好气地抱怨说:“这辈子跟你这号人倒血霉,见天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抱怨归抱怨,累乏的我早上不睡到“东方红,太阳升”是绝对不起床的,吃饭时瞅见碗里卧俩荷包蛋,心头一热,一切成见立时烟消云散,觉得还是自个的老婆好。倘若不是她大包小包地背货做生意,光靠我那仨核桃俩枣的工资,猴年马月也盖不起至今让同僚们眼红的两栋小楼。
有时候,冷静坐下来反思自个的婚姻,恍惚中觉得生活本身就像一块永远不够尺寸的布料,这里照顾到了,那里难免就会出现缺口,需要不断地充实、完善。人活一辈子不能太自私,三分之一的精力报答父母养育之恩,三分之一的精力承担抚育子女的责任,剩下三分之一的时间才属于二人世界。有个歌叫什么?《如果有来生》。假如人世间真有轮回,她说,我们两口子还做伴。兴之所至,我也“妇唱夫随”,禁不住哼起了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歌:“如果有来世,我头一个还找你,不为你多好,就为你是你……”
此生能悟到这一层,亦算心中无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