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风景七曲山的散文 一 一袭古装的她,逆潼水而上,溯古道北上,停在翠云廊西段的七曲山上。 一条蜿蜒的古道,若苍龙摆尾,将七曲山一分为二。北山梓林,东寺大庙,以一座高悬的廊桥——翠云楼相连。 高而缓的北山,梓林叠翠,满眼苍苍。 一飞穿云者,不失……
行走的风景七曲山的散文
一
一袭古装的她,逆潼水而上,溯古道北上,停在翠云廊西段的七曲山上。
一条蜿蜒的古道,若苍龙摆尾,将七曲山一分为二。北山梓林,东寺大庙,以一座高悬的廊桥——翠云楼相连。
高而缓的北山,梓林叠翠,满眼苍苍。
一飞穿云者,不失英雄伟岸之风。
虬枝旁逸者,颇有小家碧玉的柔婉之味。
枝展臂舒者,一如贴心的向导,为八方香客指点迷津。
山岙,坡道,壁崖,路口,古蜀道上,随意散站着这些俯仰生姿的古柏。据史书记载,2万多株古柏,年轮参差,柏林湾的老寿星皇柏已超过2300岁,就是最年青的潘家柏也已存活了200多年。皇柏,潘家柏,夫妻柏,阿斗柏,泰山柏,因神话,或史典,或长势,或外形,称谓新奇,形似神肖。这些千姿百态的古柏,以剑阁为中心,南至古巴西(阆中),北至葭萌(昭化)天雄关,西至梓潼,穿山越岭,绵延300公里,绕成了一条回环曲折的绿色长城,以“色”夺人,清爽宜人。
……三百长程十万树。翠云廊,苍烟护……清代剑州知州乔钵赞词一出,翠云廊即享誉神州。
这些迎雪斗霜的古柏,擎起一顶顶绿色的华盖,荫泽万物,婆娑着别样的灵性。尤其是那深浅浓淡的绿,就是同属一胞,或里或外,或上或下,也现出明度、纯度和色相的自然渐变。经了夜色晕润的绿,一丝一缕地闪着光,摇出一抹又一抹影影绰绰的柔情,清空而灵明。
而她独爱那一株卓尔不群的晋柏。它无叶,无枝,又无皮,枯干得只剩了骨架,然,它却老而弥坚,一柱擎天,独立于应梦仙台旁。
晋柏,与主人张亚子一样,身如菩提,心如镜,裸展着一种本然生态。岁月风化了他们的血、肉,却淬炼出了可以意会的精、骨、神。
存在,以虚灵不昧的清凛之气,活出了生命本色。
月色清明,水意迷蒙,最宜于冥思。神与物游,讲究的是顺其自然。她屏息,凝望,冥想,然后,身不由己地贴近,再贴近,用肢体触摸那盘曲嶙峋的枝干,用心灵谛听那秘而不宣的道理。
二
一株依壁而立的飞柏,以一招拜月式,匍伏于廊桥,宛若一位青丝纷披的贞女,虔诚地膜拜着什么。
廊桥以东,联缀着的是七曲大庙那一片错落有致的古建筑群。
在她的意识里,贞女树,心之所向,并不是远方,而是东北隅的七曲大庙。
殿宇巍峨,宫阁庄严,回廊幽深,掩映在一派静穆宁谧之中。
传芳托嘉树。贞女引诗如是说。然,七曲大庙,以何为托,又缘何深得一代代潼城人的虔奉?
此乃天下文昌宫家庙,闲人留步。一声闷喝如雷滚过。
她倚靠贞女树干,越过袅袅腾升的雾气,循声东北望,但见廊桥中央,隐约一个绿袍金面的猛汉,手持“圣谕碑”,恭肃而立。
狭路相逢,总带了几分意外与讶异。
他不就是那位声名狼藉的流寇,大西国暴戾成性的土皇?苍髯飘拂的他不固守张献忠家庙,却现身于廊桥,耽耽相待?
这位有臧有否的人物,以农民英雄的身份举义,入蜀称帝的他却干下了一桩桩涂炭生灵之事——
沉银事件,毁碑滑稽剧,最令人齿寒的是,他以“特科”考试为诱,在大悲寺里大开杀戒,累计屠戮士子几千余人,唯有雅州一些生员幸免于难……
屠蜀立法的同时,他又着手谋划了联宗认祖的封神行动。他慷慨捐银5万两,拯建文昌殿,新筑张献忠家庙,追奉张亚子为文昌帝君,自此,七曲山大庙就顺然荣升为“南有文昌”的文化祖庭了。
张亚子,东晋人,他长住七曲山,晓诗书,精医术,诊病施药,悬壶济世的一代名医。若他天界有知,之于这份奉若神明的联宗,他和手植的晋柏一样,知而不见,一笑了之。
守诺?赎罪?渡化?
张献忠,这一祸福相生的人,且随了他自说自话,自行自省。
亚子祠的传说,文昌宫的来历,关帝庙的传闻,魁星的灵验,观音的仁慈,百姓的仁善……
翠云楼里,低频有声,渐至消弭。
佛光梦影,于冬夜雾霾下,以一种凝固的悲郁,澄默不语。
三
禅院深深的寺庙,散漾着香烛味,经年不绝。
赶庙会祈福,是父母一年里最浓重的仪式之一。
但凡家有事,父母总会拾掇得清清爽爽,走几十里山路到县城,上七曲山求佛。
天上一个月亮,地上一只手电。曲里拐弯的山道儿,走呀走,总没有尽头。她眯缝着眼,跟在母亲身后,一脸懵懂地朝那白亮的地方走去。
小心。母亲的话未完,她探着步子的左脚已伸了出去。
一个趔趄……压阵的父亲拦腰一抱,她悬空的身子稳稳地落在了石桥上。
有惊无险的拜佛长征。
七曲大庙始于晋代,历元、明、清一再修缮,形成文昌殿、灵官殿、三重三檐的魁星楼、五瘟殿、观音殿、关圣殿、家庆堂、白特殿、张献忠家庙等23座体系完整的古建筑群,占地一万多平方米,保存完好的古迹有送险亭、坡去平来坊、五丁遗剑处,空心浇铸的文昌神像、大铁铸造像、铁铸花瓶,清书法家彭聚星手书的“帝乡”墨宝,洁雅、淳厚的文昌洞经古乐……
那年的七曲庙会,梓林,大庙,廊桥下,到处都是人,空气中流散着浓烈的香烛味。
烛光闪闪,炮仗声声,蒲团上的信众更是虔敬。敬香,烧纸,放炮,磕头作揖,口里还念念有词……
文昌殿,魁星楼,关圣殿,五瘟殿,张献忠家庙……
登阶求佛,遇菩萨就拜,得应了就还,或许是母亲乃至祖辈们表达诉求的最佳模式了。
她的记忆里,也铭记着经年的朝圣之迹。除了一个趔趄,她记得最真的是,那个所谓的吉兆。
那日她一拜完魁星,廊桥下就是一阵锣鼓喧天。
当年,她上了师范。
父母买了二尺红布,押着她去还了愿。同样的朝圣,弟妹们也无一幸免。
张亚子水淹生灵,张献忠荼毒蜀民……审谛因缘果报,护佑大地生灵,神灵自明,自思自量。
一个决堤救亲,因了一份孝悌而感天动地。一个认主归宗,立地成佛,终是博得了宽宥。
在蜀民的心域中,张亚子是至善的,张献忠是至诚的。
蜀道,晋柏,古迹,古建筑群,洞天福地,就是他们亘古不变的朝圣之路。于是,他们以冲虚之怀,恪守天理,洗尽仇恨,虔心向善,一代续一代,活得简静而安适。
在父母的视界里,一些无可考证的传说,几件本不关联的偶发之事,一律被合理化为了三世因果。从此,虔信因果,礼佛奉道,勤作善业成了虔诚的父母一辈子孜孜以求的“功课”。
四
朝圣印记,神话故事,一代代口耳相传,七曲大庙便有了绝然于世的生命,风情宛然,有求必应。
“细雨霏微七曲旋,郎当有声哀玉环。”天宝十五年的一句慨叹,东依梓林、西枕潼水的“七曲”就名扬天下,且被道教誉为天下第九座名山。
无独有偶,幸蜀的唐玄宗途经梓潼,圣口一开,薄脆子就来了个华丽转身,成了朝堂贡饼,也是潼城人赠亲送友之佳品。
展颈南望,面向夜色阑珊的潼城,心潮起伏的她嗅到了丝丝缕缕的沁香。
七曲山,西岩寺,潼江水,环护着一个小而富足的潼城。那里,依然有一处温暖的窝,有两颗盼归的心,可以收留浪迹天涯的她,并赐予她短暂的安适和恬静。
香,脆,爽,酥,是梓潼酥饼特有的味道,也是她挥之不去的乡味。
“金樽美酒香酥饼,相如弹琴醉文君”,相如与文君,酥饼伴酒,赏月醉琴,卧听潼水,一对何等畅意的神仙眷侣。
只羡鸳鸯不羡仙。她思绪游离,恍然穿越到了那一浪漫之景中。
麻,辣,热,炝,油,潼城人寒冬里的席上春风,她漂泊的胃再也难以消受。但她有恒久弥香的记忆与味蕾——
梓林,一晋柏,长卿山,一石屋,潼城,一抹沁爽,老屋,两颗思女的心,足矣。
佛说,物在心,心亦在物。
这一刻,她置身于一片空明之境中,心里涨满了绿色的欢愉,一股热流在心中升腾,回旋,禅定,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