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英的词作鉴赏 在平凡的学习、工作、生活中,大家对古诗都再熟悉不过了吧,古诗包括唐律形成以前所有体式的诗,也包括唐朝及唐以后仍按古式创作的诗。那么问题来了,到底什么样的古诗才经典呢?以下是小编为大家整理的吴文英的词作鉴赏,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吴文英……
吴文英的词作鉴赏
在平凡的学习、工作、生活中,大家对古诗都再熟悉不过了吧,古诗包括唐律形成以前所有体式的诗,也包括唐朝及唐以后仍按古式创作的诗。那么问题来了,到底什么样的古诗才经典呢?以下是小编为大家整理的吴文英的词作鉴赏,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吴文英的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吴文英(1200?-1260?)字君特,号梦窗,晚年又号觉翁,四明鄞县(今浙江宁坡)人。《宋史》无传。一生未第,游幕终身,于苏州、杭州、越州、三地居留最久。并以苏州为中心,北上到过淮安、镇江,苏杭道中又历经吴江垂虹亭、无锡惠山,及茹霅二溪。游踪所至,每有题咏。晚年一度客居越州,先后为浙东安抚使吴潜及嗣荣王赵与芮门下客。清全祖望答万经《宁波府志》杂问,谓吴文英“晚年困踬以死”,殆得其实。享年六十岁左右。黄昇《中兴以来绝妙词选》编定于淳祐九年(1249),卷十录吴文英词九首,时吴文英正在越州,年约五十。黄昇并引尹焕《梦窗词叙》云:“求词于吾宋者,前有清真,后有梦窗。此非焕之言,四海之公言也。”沈义父《乐府指迷》亦谓“梦窗深得清真之妙”。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云:“若梦窗词,合观通篇,固多警策。即分摘数语,每自入妙,何尝不成片段耶?”近代词论家多以姜词清空,吴词密丽,为二家词风特色。况周颐《蕙风词语》卷二又云:“近人学梦窗,辄从密处入手。梦窗密处,能令无数丽字,一一生动飞舞,如万花为春;非若琱蹙绣,毫无生气也。”《梦窗词集》有四卷本与一卷本两种。毛氏汲古阁所刻《梦窗甲乙丙丁稿》为四卷本,《疆村丛书》刻明太原张迁璋所藏为一卷本。
●宴清都·连理海棠
吴文英
绣幄鸳鸯柱。
红情密,腻云低护秦树。
芳根兼倚,花梢钿合,锦屏人妒。
东风睡足枝交,正梦枕、瑶钗燕股。
障滟蜡、满照欢丛,嫠蟾冷落羞度。
人间万感幽单,华清惯浴,春盎风露。
连鬟并暖,同心共结,向承恩处。
凭谁为歌长恨?
暗殿锁、秋灯夜雨。
叙旧期、不负春盟,红朝翠暮。
吴文英词作鉴赏
词人在描写连理海棠时,抓住特征进行铺陈,且情景交融,含蓄感人。连理海棠是双本相连的海棠。
唐玄宗李隆基宠爱杨贵妃,把杨贵妃比作海棠。玄宗和杨妃又有世世代代为夫妇的誓言。这篇吟咏连理海棠的词就以李杨情事为线索展开。
“绣幄鸳鸯柱。红情密,腻云低护秦树”三句点明海棠花及所处的环境。“绣幄”,彩绣的大帐,富贵人家用来护花。“鸳鸯柱”指成双成对的立柱,用来支撑大帐。花为连理,柱亦成双。“红情密”言海棠花花团锦簇,十分繁茂。以“情密”写花,拟人称物。“腻云”常用来描摹女子云鬓,这里以云鬓衬香腮来比喻翠叶护红花。“秦树”指连理海棠。《阅耕录》中记载秦中有双株海棠,高数十丈。此三句虽写花,但处处照应人事,柱为“鸳鸯”,花为“红情”、“腻云”,花色之中如谋人面。“秦树”景谢此事发生于长安一带,于是李杨故事刚一开篇就隐约可见了。“芳根兼倚,花梢钿合,锦屏人妒”,三句正面描写连理海棠。
下面两根相倚,上面花梢交合,“锦屏人”指幽居深闺女子。海棠上下都连在一起,亲密无间,使得闺中绣女羡妒不已。“东风睡足枝交,正梦枕瑶钗燕股”,二句描写海棠花的妖态,她在交合的枝头沉沉睡去,而这交枝在她的梦中变成了燕股玉钗。苏轼咏海棠有句云:“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词中这三句正是化用东坡诗意,写人们连夜秉烛赏花的情景。“滟蜡”形容蜡泪多。“满照”的“满”字形容烛光明亮,“欢丛”指海棠交合的枝叶。“嫠蟾”的“嫠”则突显出嫦娥的孤单冷落,因自哀自怜而羞见连枝海棠。词的上片重在描摹连枝海棠的形态,同时句句关联美人神态。作者体物工细,运笔浑化,成功地做到了人情物态的水乳交融。
过片宕开一笔,从咏花转而叙人事。“人间万感幽单,华清惯浴,春盎风露”。作者感叹世间千万不成连理的夫妇,他们过着孤独寂莫的生活。此句与“嫠蟾”句相呼应。“华清”二句描写贵妃占尽风情雨露。“连鬟并暖,同心共结,向承恩处”。古代女子出嫁后,将双鬟合为一髻,示有所归属,夫妻恩爱,还要绾结罗带以表同心。杨妃承恩得宠,与明皇形影相随。“连”、“同”又扣合题面“连理”,并照应上片的“兼倚”、“钿合”二句,写人亦不离咏花。“凭谁为歌长恨,暗殿锁、秋灯夜雨”。李杨情事建筑在“人间万感幽单”的基础上,自然好景不长。后来他们仓惶西逃,杨妃终于死在马嵬事变中。词写到李杨最欢乐处,笔锋突然转到香消玉殒的悲剧,援用《长恨歌》诗意,内容更深厚,联想更丰富。
《长恨歌》中写长恨处很多,而词只把“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涵括到词中,仅仅七个字:“暗殿锁、秋灯夜雨”,却写出了玄宗回京后作太上皇,受到肃宗软禁;杨妃已殒命它乡,孤独寂寞的情景。“锁”
字形容高大深邃的宫殿为夜气笼罩,兼有被软禁之意,夜雨灯昏,更为凄凉。和上片的“障滟蜡,满照欢丛”形成鲜明对照。“叙旧期,不负春盟,红朝翠暮”三句花人合写。“旧期”就是七月七日,“春盟”就是生生世世为夫妇的盟誓。“红朝翠暮”就是朝朝暮暮、永不分离。意思是希望赏花之人能连理海棠一样,永远相随。
这首词描写连枝海棠时,扣住描写对象的特征,写得细密贴切。如“芳根兼倚,花梢钿合”、“交枝”、“瑶钗燕股”,或描摹,或比喻,从正面扣合“连枝”特点。“锦屏人妒”、“嫠蟾冷落”,又是以对比反衬的手法来写“连枝”。两相对照,形象更显丰满。另外,这首词咏物而不拘泥于物,物态人情,难分彼此,花中有人,人不离花。如结尾几句,若确指李杨,则盟誓在七月七,不在春日;若坐实指海棠,花不能言,难以践约。但若细细品味,又是句句咏花,句句写人。
这首词写得精致含蓄,意境深远。结构十分严谨,词之上下片、起句结尾互相呼应拍合,极为精当有秩。过去一些词论家称赞梦窗善用丽字,初看起来,雕绘满眼,实际上“令无数丽字一一生动飞舞,如万花为春。”(《蕙风词话》)。此篇用丽字极多,如绣、鸳鸯、红、芳、花、钿等等,运用这些丽字时词人注意到这些丽字和表现题材的切合,不使其游离于内容之外,它们都是扣紧连理海棠和李杨事的主题,是为表现其内涵服务的。并且词人善于用动词调动这些丽字,使词能达到声情并茂的感人效果了。
●齐天乐·与冯深居登禹陵
吴文英
三千年事残鸦外,无言倦凭秋树。
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
幽云怪雨。
翠蓱湿空梁,夜深飞去。
雁起青天,数行书似旧藏处。
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翦灯语。
积藓残碑,零圭断璧,重拂人间尘土。
霜红罢舞。
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
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
吴文英词作鉴赏
与同人相比,吴文英的词被认为是“晦涩难懂”。其原因有二:其一于叙写方面往往将时间与空间交错杂揉,其二于修辞方面往往但凭一己直觉加之喜欢用生僻典故,遂使一般读者骤读之下不能体会其意旨之所在。但若仔细加以研读,寻得入门之途径,便可发现吴词在“雕缋满眼”、“晦涩”“堆砌”的外表下,确有一片“灵气行乎其间”,而且“立意”之“高”,“取径”之“远”,也是确有一份“奇思壮采”。
冯深居,名去非,南宋理宗宝祐年间曾为宗学谕,因为与当时的权臣丁大全交恶被免官。与吴文英交往颇深。因此,这首词中颇有言外之深意存焉,这由冯氏之为人及其与吴文英之交谊可以推知禹陵则为夏禹之陵,在浙江绍兴县东南之会稽山。在吴文英家乡附近。所以吴氏对禹陵之古迹名胜怀有一种感情也是可以想见的。何况夏禹王是一位忧民治水、功绩卓著的先王。而南宋的理宗时期则任用权佞,国事维艰,感今怀古,吴文英在与冯深居同登禹陵之际,自当有无限沧桑感喟。所以一开端便以“三千年事残鸦外”七个字,把读者引进苍茫古远的意界。所谓“三千年”者,盖自夏禹之世至南宋理宗之世。固已实有三千数百年之久。又“三”字与“千”之字之数目,在直感上亦足以予读者一种久远无极之感。而“三千年”之下又加一个“事”字,则千古兴亡故事,乃大有纷至沓来之势矣。而又继之“残鸦外”三个字,就“残鸦”而言,当登临时之所见。昔杜牧《登乐游原》诗有句云“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此正为“残鸦”二字赋予人的感受。至于“外”字,则欧阳修《踏莎行》词有句云“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就梦窗此词而言,则是残鸦踪影之隐没固已在长空澹澹之尽头,而三千年往事销沉则更在残鸦孤影外,于是时间与空间,往昔与今朝乃于此七字之中结成一片,苍凉寥漠之感,顿向读者侵逼包笼而来。
禹王不复生,前功不可寻,尤如残鸦影没,天地苍茫,然则何地可为托身之所乎。故继云“无言倦凭秋树”也。语有之云“予欲无言”;又曰“夫复何言”。其所以“无言”者,正自有无穷不忍明言、不可尽言之痛也。然则今日之登临,于追怀感慨之余,唯“倦凭秋树”而已。此处著一“倦”字,自可由登临之劳倦而来,然而此句紧承首句“三千年事”之下,则其所负荷者,亦有千古人类于此忧患劳生中所感受之疲弊也。而其所凭倚者,则惟有此一萧瑟凋零之秋树而已。人生至此,更复何言?故曰“无言”也。其下继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乃与首一句之“三千年事”相应,故知其“倦凭秋树”之时,必正兼有此三千年之沧桑感在也。禹王宏愿伟力,然而其当年孜孜是矻矻所疏凿,欲以垂悠悠万世之功者,其往迹乃竟谷变川移、一毫而不可识矣,故曰“那识当时神禹”。三千年事,无限沧桑,而河清难俟,世变如斯,则梦窗之所慨者,又何止逝水、高陵而已哉。
以下陡接“幽云怪雨,翠蓱湿空梁,夜深飞去”三句,此三句是据传说用典。夫“梁”者,固当禹庙之梁。据《大明一统志。绍兴府志》载云:“禹庙在会稽山禹陵侧。”又云:“梅梁,在禹庙。梁时修庙,忽风雨飘一梁至,乃梅梁也。”又引《四明图经》:“鄞县大梅山顶有梅才,伐为会稽禹庙之梁。张僧繇画龙于其上,夜或风雨,飞入镜湖与龙斗。后人见梁上水淋漓,始骇异之,以铁索锁于柱。然今所存乃他木,犹绊以铁索,存故事耳。”“蓱”字原与“萍”字相通,然而“萍”乃水中植物,梁上何得有“萍?
《一统志》及《四明图经》载,传说禹庙之梁有水中之萍藻,此萍藻为飞入镜湖之梁上之神龙所沾带之镜湖之萍藻。是此数句,乃正写禹庙梁上神龙于风雨中“飞入镜湖与龙斗”,“比复归,水草被其上”之一段神话传闻也。而梦窗之用字造句,则极尽光怪陆离之能事。盖“翠蓱湿空梁”一句,原当为神梁化龙飞返以后之现象,而次句“夜深飞去”发生于神梁化龙之前;而梦窗却将时间因果倒置,又用一不常见之“蓱”字以代习用之“萍”字。夫“蓱”与“萍”二字虽通用,然而一则用险僻字更增幽怪之感,二则“蓱”字又可使人联想《楚辞。天问》“蓱号起雨”一句,于是又有“幽云怪雨”一时惊起之意。总之,前几句给人一种渺茫怀古之思与恍惚幽怪之感,使读者对此充满神话色彩之古庙生出无穷之想像。
后二句,则又由眼前景物寄慨。曰“雁起青天”,形象色彩极其鲜明,此景必为白昼而非黑夜所见,然后知前三句“夜深”云云者,全为作者凭空想象也。而此句“雁起青天”四字,乃又就眼前景物以兴发无限今古苍茫之慨,故继之云“数行书似旧藏处”也。据《大明一统志。绍兴府志》载:“石匮山,在府城东南一十五里,山形如匮。相传禹治水毕,藏书于此。”然而远古荒忽,传闻悠邈,惟于青天雁起之处,想像其藏书之地耳。而雁阵之飞,其排列有如书上之文字,在梦窗《高阳台。丰乐楼》一词中,即有“山色谁题,楼前有雁斜书”一句可以为证。是则三千年前藏书之说固已渺不可寻;今日所见者,惟青天外之斜飞雁阵之说而已。世异时移沧海桑田,正与开端“三千年事残鸦外”及“那识当时神禹”诸句遥遥相应,而予读者以无穷怅惘追思之感慨。以上前半阕全以“登禹陵”之所见所想为主。
后半阕“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翦灯语”,始写入冯深居,呼应题面“与冯深居”四字。此三句词,乃化用李义山《夜雨寄北》“何当共翦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之诗句,自无可疑。梦窗乃于开端即著以“寂寥”二字,又接以“久坐”二字,其所以久坐不寐之故,正缘于此一片寂寥之感耳。昔杜甫《羌村》诗有句云:“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梦窗于“寂寥西窗久坐”之下,乃接云“故人悭会遇,同翦灯语”;此三句,一气贯下,全写寂寥人世今昔离别之悲。
以下陡接“积藓残碑,零圭断璧,重拂人间尘土”三句,初观之,此三句似以前三句全然不相衔接,然而此种常人以为晦涩不通之处,正是梦窗词之特色所在。盖梦窗词往往以直感为其连贯之脉络,极难以理性分析说明。兹就其所用之故实而言,所谓“积藓残碑”者,杨铁夫《笺释》以为“碑指窆石言”,引《金石萃编》云:“禹葬会稽,取石为窆石,石本无字,高五尺,形如秤锤,盖禹葬时下棺之丰碑。”据《大明一统志。绍兴府志》载:“窆石,在禹陵。旧经云:禹葬会稽山,取此石为窆,上有古隶,不可读,今以亭覆之。”由此知杨氏《笺释》以碑指窆石之说确实可信。昔李白《襄阳歌》云:“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古碑羊公一征古碑材,石龟剥落生莓苔”。自晋之羊祜迄唐之李白,不过四百余年,而太白所见羊公碑下之石龟,已剥落而生莓苔矣。然则自夏禹以至梦窗,其为时已有三千余年,则其窆石之早已莓苔遍布,断裂斑剥,固属理所当然者矣。著一“积”字,足见苔藓之厚,令人叹历年之久;著一“残”字,又足见其圮毁之甚,令人兴睹物之悲。而其发人悲慨者,尚不仅此也,因又继之以“零圭断璧”云云。
夫圭璧者,原为古代侯王朝会祭祀所用,而今著一“零”字,著一“断”字,零落断裂,无限荒凉,禹王之功绩无寻,英灵何在?只有古物残存,供人凭吊而已。故继之云:“重拂人间尘土。”于是前所举人之积藓残碑,与夫零断圭璧,乃尽在梦窗亲手摩挲凭吊中矣。“拂”字上更著一“重”字,有无限低徊往复多情凭吊之意,其满腹怀思,一腔深慨,已在言外。
后半阙开端先写夜间故人灯下之晤对;然后陡接“积藓残碑”三句,又回至日间之登临。全不作层次分明之叙述与交代。盖残碑断璧之实物,虽在白昼登临之陵庙之上,而残碑断璧之哀感,则正在深宵共语者之深心之内也。夫以“悭”于“会遇”之故人,于“翦灯”夜“语”之际,念及年华之不返、往事之难寻,其心中固早有此一份类似断璧残碑之哀感在也。故其下乃接云:“重拂人间尘土。”“尘土”不但指物质上之尘土,同时兼指人世间之种种尘劳污染而言。然而在记忆之中,这世间尘土不过如尘封之断璧残碑而已。“于是世间之事融会于三千年历史之中;而历史,亦融会于一己人事之中。此种时空交揉之写法,正为梦窗特长之所在也。
其后“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三句,又以浪漫笔调,另辟新境。自情感之中跳出,别从景物着笔,而以“霜红”句,隐隐与开端次句之“秋树”相呼应。彼经霜之叶,其生命固已无多,竟仍能饰以红色、弄以舞姿;惟此红而舞者,亦何能更为久长,瞬临罢舞,是终将亦归于空灭无有而已。故曰“霜红罢舞”。此一无常变灭之悲,而梦窗竟写得如此哀艳凄迷。又继之云“山色青青,雾朝烟暮”,则其不变者也。又于其上著一“漫”字。“漫”字有任随、任由之口气,其意若谓霜红罢舞之后,任随山色青青于雾朝烟暮之中。逝者长已矣,而人世久长,其间有无穷沧桑之感。梦窗运笔之妙、托意之远,于此可见。
结二句“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初观之,不免有突兀之感。盖前此所言,如“秋树”,如“霜红”,明明皆为秋日景色;而此句竟然于承接时突然著一“春”字以为笼罩之笔。盖开端之“倦凭秋树”,乃当日之实景;至于“霜红罢舞”,则已不仅当日之所见,而是包容秋季之全部变化于其中;至于“山色青青”,则更透出暮往朝来、时移节替之意。秋去冬来,冬残春至,年年春日之际,于此山前都可见岸锁舟船,处处有画旗招展,时时闻赛鼓喧哗。然则此为何事也?《大清一统志。绍兴府志。大禹庙》载:“宋元以来,皆祀禹于比。”此词之“画旗”、“赛鼓”,必当指祀禹之祭神赛会也。“画旗”,当指舟仪仗之盛:“喧”字,当指“赛鼓”之喧闹。然而梦窗乃将原属于“鼓”字之动词“喧”字置于“画旗”二字之下,连接“鼓”与“画旗”则为画旗招展于喧哗之赛鼓声中,弥增其盛美之情状;旗之色与鼓与声遂为浑然一体。
此词通首以秋日为主,其情调全属于寥落凄凉之感,于结尾之处突显春日赛会之喧闹,为全篇寥落凄凉之反衬,余波荡漾,用笔悠闲,果真可以因春日之美盛忘怀秋日之凄凉者;然而细味词意,则前所云“雾朝烟暮”句,已有无限节序推移之意,转瞬即逝的春日喧闹与永恒的凄寂形成鲜明对照。
●齐天乐
吴文英
烟波桃叶西陵路,十年断魂潮尾。
古柳重攀,轻鸥骤别,陈迹危亭独倚。
凉颸乍起。
渺烟碛飞帆,暮山横翠。
但有江花,共临秋镜照憔悴。
华堂烛暗送客,眼波回盼处,芳艳流水。
素骨凝冰,柔葱蘸雪,犹忆分瓜深意。
清尊未洗。
梦不湿行云,漫沾残泪。
可惜秋宵,乱蛩疏雨里。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别后思念之情词。上片写白倚亭时的相思,下片写夜间独处时的怀念。抚今追昔,无限流连。
“烟波”二句,化用王献之《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写十年后重游与情人分手的渡口,不胜伤感。“断魂潮尾”,不仅说明了别后怀念之殷,相思之苦,也为下片写十年前相见的情形埋下伏笔,使上下片遥相映带,两两相形。
“古柳”三句,伤今感昔。在亭上聚首,攀柳话别,是当日情形。“骤”、“重”二字,写出了当年别离的匆匆和今日故地重游、独倚危亭时的感慨。
“凉颸”以下五句,则写倚亭时所见。先是远眺:凉风天末、急送轻舟掠过水中沙洲,黄昏时远山翠影依稀。“乍”指突然变化,“渺”指烟波浩渺,“烟碛”指朦胧的沙洲,“飞”指轻舟疾速远逝。“横”字见暮山突出之妙,令人想起李白《送友人》诗“青山横北郭”一句中“横”字的使用。远处山光水色,一片迷濛。再看近处,江面如镜,映花照人。江水映出秋天的花影是憔悴的,人影也同样憔悴。“但有”二句,怜花惜人,借花托人,更见相思憔悴之苦。
下片转入回忆。“华堂”是化用《史记。滑稽列传》淳于髡语:“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堂上,即本词中的华堂。烛灭,即烛暗。乃追忆初见时的情景:送走别的客人,单独留下自己。回头顾盼,传达出含蓄的柔情蜜意。“芳艳流水”则是对回盼的眼波更为传神的描绘:“流水”,描写出回盼时眼波的流动,“芳艳”则是回盼时留下的美的感受。“芳”是从视觉引起嗅觉的能感,“艳”状眼波的光采;随眼波的传情仿佛感到美人四溢的芳香。
“素骨”三句,写玉腕纤指分瓜时的情景。“素骨凝冰”,从《庄子。逍遥游》“肌肤若冰雪”语意化出,亦即苏轼《洞仙歌》所说“冰肌玉骨”,以状手腕之洁白如玉:“柔葱蘸雪”,即方干《采莲》诗所说的“指剥春葱”,用以描写纤指的洁白,用字凝炼。
以下为秋宵的怀念。不洗清尊,是想留下残酒消愁。“梦不湿行云”二句化用宋玉《高唐赋》巫山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话,而语言清雅,多情而不轻佻,表现梦中与情人幽会,未及欢会即风流云散,醒来残泪满沾衣衫的情景。结句写秋宵雨声和窗下蛩声,伴人度过孤独无眠之夜。结句凄凉的景色与凄冷的心境融合而一,增强了怀人这一主题的感染力量。
这首词脉络细密,用意尤为绵密。“但有江花”二句、“清尊未洗”三句的炼句,“渺烟碛飞帆”三句、“素骨凝冰”二句的炼字,尤显功力。“眼波回盼处”二句、“可惜秋宵”二句的写情,既精炼,又空灵,于缜密中见疏放,在梦窗词中为别调。
●过秦楼
吴文英
藻国凄迷,麴澜澄映,怨入粉烟蓝雾。
香笼麝水,腻涨红波,一镜万妆争妒。
湘女归魂,佩环玉冷无声,凝情谁诉。又江空月堕,凌波尘起,彩鸳愁舞。
还暗忆、钿合兰桡,丝牵琼腕,见的更怜心苦。
玲珑翠屋,轻薄冰销,稳称锦云留住。
生怕哀蝉,暗惊秋被红衰,啼珠零露,能去声西风老尽,羞趁东风嫁与。
吴文英词作鉴赏
芙蓉为荷花的别称,这是一篇借咏荷花抒发词人对如花女子的追忆之情。同时,着重表达她一生的哀怨。“藻”为水生植物。荷池中飘浮着青绿色的萍藻,充满清冷的色调,景色迷茫。“麴”为黄桑色,“麴澜”即青黄色的水波。这是“藻国”,也是芙蓉生长的地方。“怨”字为全篇主旨。月夜里池上的“粉烟蓝雾”具有梦幻般的效果。这奇幻的彩色烟雾,作者遐想为在“藻国”的仙子的积怨所致,所以是“怨入粉烟蓝雾”。唐代杜牧《阿房宫赋》写宫女们梳妆的情形:“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词中的“香乱麝水,腻涨红波”是想象怨女的美艳出众。这里隐含着芳魂月夜归来,冤魂不散的意思,造成悬念。“湘女归魂”乃用唐代陈玄《离魂记》倩女离魂的故事。倩娘因其父张镒游宦住在湘中的衡阳,为爱情不遂而离魂追赶所恋者,私相结合。
古时妇女们行走时总是环佩丁冬的,湘女归魂却是“佩环玉冷无声”,有形无声,鬼气阴森,两句援用杜甫《咏怀古迹》“环佩空归月夜魂”,字面有变化。
“凝情谁诉”,是她一腔悲苦,无人可诉的痛苦情状。“江空月堕”使凄迷的藻国更加暗淡清寂。由于怨情无可告诉,湘女遂趁月落之时起而愁舞。“凌波尘起”是融化曹植《洛神赋》的名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凌波,形容女子的步态轻盈;生尘,是说走过的水面如有微尘扬起。“彩鸳”指代绣鞋,同时又借指女性。这里的“彩鸳”自然是湘女的归魂了。她在池边带着愁容,以舞蹈发精神抒积怨。“江空月堕,凌波尘起,彩鸳愁舞”,很成功地描绘了一个怨女忧魂的精神形象,但由词题又使人们联想到荷花在风中摇舞的形象,紧扣题面。
词的下阕拟托湘女的语气抒情。过变的“还暗忆”是转折,引起对当初情事的追溯。“钿合”是镶嵌金花的盒子,为古代男女定情信物:“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长恨歌传》)。“兰桡”借指木兰舟。“丝牵琼腕”,谓以红丝或红纱系于女子手腕上,亦为古代男女定情的标志。“的”为古代妇女一种面饰,即以红色点饰在面颊上。“见的更怜心苦”,为双关,乃乐府民歌的一种表现手法。“的”,也是莲子,又写作“菂”。“怜心苦”即“莲心苦”。以此切合题面。这几句回忆旧事,意为在舟上定情,结为同心,见到她之“的”饰而更生怜爱,同时也留下难言的遗撼。
当初便在“玲珑翠屋”留住,记得那时她还身着“轻薄冰绡”。这此情景都是难忘的。咏物须不离物性,词中的“丝牵”与藕丝、“心苦”与莲心、“翠屋”与荷叶都极切合词题。她的情事始终笼罩着不幸的阴云,耽心好景不长,秋风一到,便红衰翠减,“啼珠零露”。北宋词人贺铸咏荷的《踏莎行》有“当年不肯嫁东风,无端却被西风误”。吴文英反用贺铸词句之意结尾,“能西风老尽,羞趁东风嫁与”,表现了湘女高傲忠贞的品格。“能”字下原注云“去声”,意即“宁可”之“宁”。宁愿在西风中老去,羞于像桃李那样趁逐春光、嫁与东风,这又恰似荷花的命运了。
全词处处不离荷花的物性,同时又处处在写人。读后真难辨作者是在状物还是写人。显然作者是借咏荷寓寄个人情怀,否则难以写得如此情辞恳切、哀怨动人。
这首《过秦楼》恰体现梦窗词的语言华丽、富于雕饰的特色。词语具有鲜明色彩感,一首中用了表示色彩的“麴”、“粉”、“蓝”、“红”、“彩”、“翠”、“锦”等字,着色瑰丽,真如七宝楼台。华美的词语都是经过词人精心雕琢的,如“藻国”、“麴澜”、“麝水”、“彩鸳”、“琼腕”、“翠屋”、“秋被”、“零露”等。词语处处可见雕饰痕迹,加上着色浓重,因而有雕缋满眼之感。梦窗词的语言最有个性,如果以“天然去雕饰”的审美原则来评价梦窗词,自会采取否定的态度,但艺术给人的美感总是丰富多样的。梦窗词华美秾丽的形式蕴藏着真挚深厚的激情,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故为词苑不可缺少的一株奇葩。
●定风波
吴文英
密约偷香□踏青,小车随马过南屏。
回首东风销鬓影,重省,十年心事夜船灯。
离骨渐尘桥下水,到头难灭景中情。
两岸落花残酒醒,烟冷,人家垂柳未清明。
吴文英词作鉴赏
吴文英中年时客寓杭州,在一个春日乘马郊游,行至西陵,偶遇某贵家歌姬,由婢女传送书信,即与定情。此后,他们曾同宿春江,共游南屏,往来西陵、六桥,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之中。这种爱情注定以悲剧收场。最后一次分别,双方都预感到不幸阴影的跟随,分离甚是悲伤。待到吴文英重访六桥时,那位贵家歌姬已含恨死去。从此,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就成为梦窗一生无法排遣的“情结”。重到西湖总难免彻骨地悲痛。这首小令便是吴文英晚年在杭州留下的悼念之作。
词人最难忘的一段情景是:“密约偷香□踏青,小车随马过南屏”。“踏青”前缺失一字,但无碍对词意的理解。自清末以来,词家们考证吴文英的词事,都认为杭州情词都是为他的“亡妾”而作。从此两句和《莺啼序》的“溯红渐、抬入仙溪,锦儿偷寄幽素”看,可推翻其为梦窗“姬妾”的假说。南宋和北宋都很重视清明节。正值暮春之初,江南草长莺飞,城中士庶都到郊外踏青。周密记述南宋杭州清明盛况云:“南北两山这间,车马纷然。……若玉津、富景御园,包家山之桃关,东青门之菜市,东西马塍,尼庵道院,寻芳讨胜,极意纵游,随处各有买卖赶趁等人,野果山花,别有幽趣。”(《武林旧事》卷三)吴文英是以抒情方式叙写往事的。他们是借踏青的机会“密约”,达到“偷香”目的。“密约”为双方秘密的约会:“偷香”是指男女非法结合的偷情。“密约偷香”表明他们不是正当的恋爱关系,而双方却又情感炽烈,只得采取为封建礼法所不容的秘密行为来实现对爱情的追求。如果吴文英这位踏青的女伴是其妾,就不必如此秘密了。“南屏”为杭州城西诸山之一,因位于西湖之南,故又称南山,“南屏晚钟”为南宋西湖十景之一。
山“在兴教寺后,怪石秀耸,松生森茂,间以亭榭。中穿一洞,崎岖直上,石壁高崖,若屏障然,故谓之南屏”(《淳祐临安志》卷八)。人们常到此处踏青,而且距贵家歌姬住处甚远,一北一南,西湖横隔,不易被发觉。“小车随马”也是较隐密的办法。北宋时就有一种棕盖车,为家眷乘坐的车子,有勾栏和垂帘,用牛牵拉;南宋时制作得更精致小巧。《清明上河图》里也有这种车,妇女坐在车内,男子乘马在车前引路,或在车后跟随。南屏踏青偷香的情景,在梦窗恋爱经历中是值得纪念的,回忆也是甜蜜的。词意忽然转变,“回首东风销鬓影”。以“回首”二字连接今昔,既表示南屏之事属于往昔,又表示时间飞逝,回首之间东风销尽花容倩影,当年踏青女伴早已不在了。这句淡语却有着人世沧桑的深刻感慨。
魂牵梦绕的“十年心事”是无尽的离愁别恨:“离骨渐尘桥下水,到头难灭景中情”。迸发出作者多年的积恨,沉痛的至情经过悉心地琢磨锤炼,以精整工稳的词句浓缩而出,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离骨”,谓伊人已死之遗骨:“尘”名词作动词用,即成尘,指故去多年:“桥下水”,桥当是西湖六桥,即《莺啼序》“别后访、六桥无信,事往花委,瘗玉埋香”所述,其人或竟葬身西湖。此句与陆游悼忆唐氏的“玉骨久成泉下土”(《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绝相类似。“到头”即“到底”、“毕竟”之意:“难灭景中情”即上阕首两句南屏踏青的密约偷香之情。世事无常,情人已逝,她的遗骨也已染上尘土,但时间和死亡并没有带走词人对她的爱恋,相反,他的爱愈加浓厚。词情在高潮之后忽由强烈的抒情转到纡徐的写景,从另一侧面更含蓄形象地深化词意:“两岸”与上阕之“夜船”呼应,暗示抒情的现实环境:“落花”当是虚拟,象征人亡:“残酒醒”
提示结尾的线索。“烟冷,人家柳垂未清明”,是“残酒醒”后对景物的感受。酒虽醒了,但心情并未改变,“借酒销愁愁更愁。”烟冷“是明显的有我之境,在作者愁苦心情的笼罩下,景色备显凄凉。我国习俗,”清明前三日为寒食节,都城人家,皆插柳满檐,虽小坊幽曲,亦青青可爱,大家则加枣食固柳上,然多取之湖堤“(《武林旧事》卷三)。”人家垂柳未清明“显然为寒食日。词人来到六桥之下悼念情人,这正是十年前踏青的时节,所以才能重新回味反省南屏旧事。三日后即是清明,按照习俗应为亡故亲友扫祭,可是作者又能到何处去扫祭情人的芳冢呢!可见他是怕到清明的,那将更加凄苦不堪了。
在这首小词里,往昔与现实,抒情与写景,错综交替;上阕与下阕开始两句,今昔对比;结构曲折婉转,但转折关系又是较清楚的。词中所表达的悲伤而真挚的情感,亦感人至深。
●浣溪沙
吴文英
门隔花深梦旧游,夕阳无语燕归愁。
玉纤香动小帘钩。
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
东风临夜冷于秋。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首怀人感梦的词,借梦写情,更见情痴,写得不落俗套。
“门隔花深”,指所梦旧游之地。当时花径通幽,春意盎然。不料我去寻访她时,本拟欢聚,却成话别。
为什么要离别,词中没有说明。“燕归愁”,仿佛同情人们离别,黯然无语。不写人的伤别,而写惨淡的情境,正是烘云托月的妙笔。前结“玉纤香动小帘约,”则已是即将分手的情景了。伊人纤手分帘,二人相偕出户,彼此留连,不忍分离。“造分携而衔涕,感寂寞而伤神”(江淹《别赋》)。下片是深入刻画这种离别的痛苦。
下片是兴、比并用的艺术手法。“落絮无声春堕泪”,兼有两个方面一形象,一是写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柳永《雨霖铃》),写离别时的吞声饮泣。这里略去了。絮花从空中飘落,好象替人无声堕泪,这是写春的堕泪,人亦包含其中。“行云有影月含羞”,和上句相同,也是一个形象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写人,“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韦庄《女冠子》),是写妇女言别时的形象,以手掩面,主要倒不是含羞,而是为了掩泪,怕增加对方的悲伤。同时也是写自然,行云遮月,地上便有云影,云遮月衬出月含羞。刘熙载说:“词之妙,莫妙于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艺概。词曲概》)此词“落絮”、“行云”一联正是“寄言”。表面是写自然,其实是写情。词人把人的感情移入自然界的“落絮”“行云”当中,造成了人化的然感自然。
而大自然的“堕泪”与“含羞”,也正表现了人的离别悲痛的深度,那说是说二人离别,连大自然也深深感动了。这两句把离愁幻化成情天泪海,真乃广深迷离的至美艺术境界。“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九歌。少司命》),“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杜甫《梦李白》)。这种黯然神伤心折骨惊的离情别绪,怎么能忘怀呢!有所思,故有所梦;有所梦,更生思绪。无昼无夜,度日如年,这刻骨相思是够受的。
如此心境,自然感觉不到一丝春意,所以临夜东风吹来,比萧瑟凄冷的秋风更不堪忍受了。这是当日离别的情景,也是梦中的情景,同样也是今日梦醒时的情景。古人有暖然如春、凄然如秋的话,词人因离愁的浓重,他的主观感觉却把它倒转过来。语极警策。
春夜风冷,是自然现象;加上人心凄寂,是心理现象,二者交织融会,酿成“东风临夜冷于秋”的萧瑟凄冷景象,而且这种氛围笼罩全篇,此为《浣溪沙》一调在结构上的得力之处。
●玉楼春·京市舞女
吴文英
茸茸狸帽遮梅额,金蝉罗翦胡衫窄。
乘肩争看小腰身,倦态强随闲鼓笛。
问称家住城东陌,欲买千金应不惜。
归来困顿殢春眠,犹梦婆娑斜趁拍。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写京城的年幼舞女。作者在词中通过对都市舞女的描写,为我们展示了南宋时期的民俗生活画卷,同时,也包融了词人对任人摆布的舞女的怜惜之情。
京市,即指南宋都城临安。周密《武林旧事》卷二“元夕”条:“都城自旧岁冬孟驾回,则已有乘肩小女,鼓吹舞绾者数十队,以供贵邸豪家幕次之玩。而天街茶肆,渐已罗列灯毬等求售,谓之灯市。自此以后,每夕皆然。三桥等处,客邸最盛,舞者往来最多。每夕楼灯初上,则箫鼓已纷然自献于下。酒边一笑,所费殊不多,往往至四鼓乃还。”这些幼女舞队,每逢佳节,便穿街过市,到天街茶肆,箫鼓齐鸣,为当街演出。
这词上片写舞女列队过街的情形。“茸茸狸帽遮梅额,金蝉罗翦胡衫窄”,这是写舞女的装束打扮。
先写头面。头戴的细毛茸茸的狸皮帽子,遮掩了妆饰着梅花的额角。把梅花瓣的纹样画在额上就是梅花妆。狸帽没有全掩额角,因此美丽的梅妆仍隐约可见。接着是写舞女身上的装束。她们穿着金色的薄如蝉翼的罗衫,窄小合身。再接着是写到这些幼女骑在大人肩上,细腰女嬝娜,但由于疲劳显出倦态;又不得不和着鼓笛的节拍勉强做态。
下片写幼女的舞技,但不从正面而由侧面写出:一是少年观众争相问询舞女们家住何处,得知她们住在城东的街巷里。二是那些幼女的舞技实在精妙,所以词人困倦归来,在梦中还仿佛见到他们婆娑起舞呢。
柳永有四首《木兰花》都是写艺妓们的歌舞的。其中第三首去:虫娘举措皆温润,每到婆娑偏恃俊。香檀敲通过玉纤迟,画鼓声催莲步紧。贪为顾盼夸风韵,往往曲终情未尽。坐中年少暗消魂,争问青鸾家远近。
这首柳词是直接铺叙,可说是吴文英《玉楼春》的蓝本。不过柳词写得明显,吴词则委婉道出。柳词中正面写虫娘舞技的语句较多,如说她举止温雅,动作准确,手足的一举一动和着檀板、画鼓的节奏快慢;她跳舞时顾盼生姿,风韵四溢,到了歌曲终结时好象还意锋未尽。这词共八句,却用六句正面写舞蹈。末了两句是少年观众由于对虫娘色艺的欣赏而争问她家的住处,是侧面衬托的笔法。吴词和柳词比较之下,写法之不同清晰可辨。
吴词正面写幼女舞蹈的句子不多,只有“倦态强随闲鼓笛”一句,这只是她们乘肩时的姿态,只属“广告”性质,还谈不上正式的表演。过片“问称家住城东陌,欲买千斤应不惜”,是写观众的反应,借以烘托她们舞技的精妙。而结句“归来困顿殢春眠,犹梦婆娑斜趁拍”,则是作者观赏幼女们舞蹈后印象深刻。这两句看来是闲笔,却比正面写舞技的精妙更有力量。正好象听到传说中韩娥的歌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一样,美妙的印象挥之不去。吴文英善于用虚幻来衬托真实,反映真实。“衬托不是闲言语,乃相形相勘紧要之文,非帮助题旨,即反对题旨,所谓客笔主意也。”(刘熙载《艺概。经义概》吴文英的词善写梦幻,善于用“客笔”来表现“主意”。如他有名的《点绛唇。试灯夜初晴》,下片“辇路重来,仿佛灯前事。情如水。小楼熏被,春梦笙歌里”,结处“情如水”三句,谭献极加赞赏,说是“足当‘咳睡珠玉’四字”。这词精彩处在于结尾,因为“情如水”三句通过梦境,把元宵前夕抚今追昔的感伤情绪非常含蓄地反映出来。《玉楼春》结句“归来困顿殢春眠,犹梦婆娑闲趁拍”二句写的梦境,一方面固然是乱去这些所幼舞女姿色艺技的高超,但另一方面也未尝不包涵着词人对她们随人摆布的不由自主生活境遇的怜惜。这样就使词的思想境界提升了。
●点绛唇·试灯夜初晴
吴文英
卷尽愁云,素娥临夜新梳洗。
暗尘不起,酥润凌波地。
辇路重来,仿佛灯前事。
情如水。
小楼熏被,春梦笙歌里。
吴文英词作鉴赏
南宋都城临安的灯市,每年元宵节以前就极其热闹。据周密《武林旧事》卷二记载:“禁中自去岁九月赏菊灯之后,迤逦试灯,谓这‘预赏’。一入新正,灯火日盛。……天街某茶肆,渐已罗列灯毬等求售,谓之‘灯市’。自此以后,每夕皆然。……终夕天街鼓吹不绝。都民士女,罗绮如云。”都城的灯市,是词人熟识的,当年良辰美景、人月双圆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难以忘情;如今韶华已逝,世事沧桑,每遇佳节,但觉慨恨良多,兴味索然,真可谓“少年情事老来悲”了。据唐圭璋先生考证:吴文英一生有两段情事,先在苏州爱一妾,在某年夏秋之际遣去,原因不详;后在杭州爱一妾,后故去。两次大约都为十年。此词写杭州灯节,显然与杭州情事有关。本词调名下题云:“试灯夜初晴”,据《百城烟水》云:“吴俗十三日为试灯日。”可见是写灯节之事;但词人并未由正面起笔描绘灯市盛况,而是以试灯夜的景象作陪衬,用怅惘的笔调抒发自已逢佳节而倍觉神伤的落寞情怀,虽只寥寥数语,却写得纡徐顿挫,舒卷自如,从而委婉地道出内心的万千感慨。
上片“卷尽”两句,写试灯日遇雨,而入夜雨收云散,天青月朗;以月宫仙女“素娥”代指月亮,即以“新梳洗”形况月色明净,比拟浑成,三字兼带出“雨后”之意。这是写天上。“暗尘”两句写地上,化用苏味道“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正月十五日夜》)和韩愈“天街小雨润如稣”(《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诗句,又有所变化、增益,切合都城灯夜雨后的光景。“凌波地”,是靓装舞女行经的街道。《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凌波原本是形容洛神亭亭玉立的姿态,后来借指步履轻盈的女子。《武林旧事》卷二“元夕”又载姜白石诗云:“南陌东城尽舞儿,画金刺乡满罗衣。也知爱惜春游夜,舞落银蟾不肯归。”形象地刻画了天街月夜的歌舞场面。
上片并未用雨字、灯字、人字,读后便觉灯月交辉,地润绝尘,舞儿歌女,结队而至,赏灯士女,往来不断,显示出吴文英在语言上的精深功力和鲜明特点,比如爱用代字,用“素娥”代月亮,再如善于点代前人诗句等等。
谭献说此词云:“起稍平,换头见拗怒,‘情如水’三句,足当‘咳唾珠玉’四字”(谭评《词辨》)。说“起稍平”,这是由于上片只是客观地描述场景;下片才是密切结合自己的回忆、联想,抒发感情,借此反映出不平静亦即“拗怒”的心理状态。“辇路”两句,写词人故地重游,沉入回忆之中。“辇路”,是帝王车驾经由之路,这里指京城繁华的大街。“重来”,说明词人对眼前的景象亦曾相识,从而引起联想,又以“仿佛”两字形容触景恋旧的心境。“灯前事”,即赏灯往事。那时自己春衫年少,意气风发,记得也是同样的夜晚,月色灯光,交相辉映,箫鼓舞队,绵连数里。这一句隐隐含有物是人非之感慨,景物依旧,可是作者的心情已由欢喜变为落寞。
末尾三句,写往事如烟、柔情似水;月与灯依旧在,伊人无觅处,自己一往情深的凄凉心事,无人倾诉。“情如水”二句也显示出吴文英语言精警的特点。
古人就有“思君如流水”的千古佳句,以水喻情,写出了情的纯洁珍贵和绵绵不绝。赏灯不能消愁释怀,反而增添无限怅惘,只好踽踽而行,颓然而返,独上小楼,熏被而眠,遥想伊人此刻,心情亦或如是,“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姜夔《鹧鸪天》)。最深的思念就是想象对方也在思念。“春梦”句紧接上文,描绘深夜入睡以后,那悠扬的歌声乐声,绵绵不绝地萦绕荡漾在梦的涟漪中。这里将“拗怒”的词意,融入流转悠然,委婉多情的笔调之中,形成惝恍迷离的朦胧意境,显得余音袅袅,韵味无穷,真可称得上是“咳唾珠玉”。
●古香慢·赋沧浪看桂
吴文英
怨娥坠柳,离佩摇葓,霜讯南圃,漫忆桥扉,倚竹袖寒日暮。
还问月中游,梦飞过、金风翠羽。
把残云剩水万顷,暗薰冷麝凄苦。
渐浩渺、凌山高处。
秋澹无光,残照谁主。
露粟侵肌,夜约羽林轻误。
翦碎惜秋心,更肠断、珠尘藓路。
怕重阳,又催近、满城风雨。
吴文英词作鉴赏
沧浪指苏州沧浪亭,在州学之南。这首《古香慢》是吴梦窗的一首咏物词,所咏之物即为沧浪亭的桂。从词风和内容看。此词大约写于理宗淳祐三年(1243),反映的是词人面临南宋衰亡的哀感。
此词写于重阳节前,一开始就写秋气萧瑟。“怨娥坠柳,离佩摇葓,霜讯南圃。”以景物起兴,以“霜”点时节,引入本题。写背景,用的是半拟人化手法。“怨娥”指柳叶,柳叶像愁眉不展的怨女一样从枝头坠落。“离佩”指水葓即红蓼的红色花穗分披。像分开的玉佩一样,摇荡着红蓼。然后归结到秋霜已来问讯南圃,意指秋天到了。“讯”也是拟人化的字眼。
词随后写“漫忆桥扉,倚竹袖寒日暮”,就是用拟人手法写桂。词人看到桂,引起无限遐思,漫想是佳人薄袖凌寒,日暮倚竹。“桥扉”即小桥通往宅院的门。下二句另作别想:“还问月中游,梦飞过、金风翠羽。”问是问桂,疑是梦游月宫时,有金风吹来、翠鸟飞过、似曾相识的桂树。到此就点出了沧浪亭桥头的桂树。时间已近傍晚,上片最后二句“把残云剩水万顷,暗薰冷麝凄苦”,又转笔到桂花的现实处境来。日晚云残,天寒水浅,桂树只把周围云水以自己的冷香薰射,内心含着莫乎名状的凄凉悲苦。从第一句起,直到写桂,中间比拟佳人,设想月桂,是顿挫之处,寓有今昔不同之感。写杨柳红蓼及桂树与修竹、云水相依的地方、则完全是体现沧浪亭一片寂寞无主的悲凉,其悲哀远过于“庭草无人随意绿”、“空梁落燕泥”。
下阕,便紧接着“无主”写沧浪亭的情境,再转到看桂上。“渐浩渺、凌山高处。秋澹无光,残照谁主。”一片寒波渺茫,是登上山之高处所见,然后明写词人的感想:沧浪亭的一片冷落淡漠的秋色,这斜阳秋树的主人是谁呢?后一句分明是寄托了濒于危亡、国事无人管的沉痛,这种境界,不仅仅是韩王已死,园林无主的一般诉说。随后又转入本题,再用拟人化手法写桂:“露粟侵肌,夜约羽林轻误。”这里借用《飞燕外传》“飞燕通邻羽林射鸟者,……雪夜期射鸟者于舍旁,飞燕露立,闭息顺气,体温舒,无疹粟(毛孔不起粟)”的故事,却一反其本意,因为桂的花象积聚在一起的金粟,所以说露下侵肌生粟,是入夜约会过羽林郎而被他轻率误期的缘故。这一笔从寂寞无主境况中宕开,写眼中的桂花,用笔很美。然而又陡转入更深一步的悲惜。下二句“翦碎惜秋心,更肠断、珠尘藓路”,因桂花小蕊,故言“碎”,又以“翦碎”为言,似乎桂花之所以是小蕊,乃惜秋而心碎之故。此二句极见词心之细。最后写:“怕重阳,又催近、满城风雨。”用宋人潘大临“满城风雨近重阳”句意,但语言颠倒错置,说:怕重阳将近,又催得满城风雨。这是紧逼一步的写法,句意重点落在随后的“满城风雨”四个字上。不但桂花正纷纷落下,而且葬花天气一来,桂花将不可收拾。但他又不明白写出,只做含蓄的示意,以淡淡的哀愁寄寓苍凉的感慨。
吴梦窗这首词字眼用得美而生动,层次亦极分明,上下阙一开始都是先横写境,然后纵写桂。上阙发挥了自己充分的想象力,用拟人手法写出了桂的美,然而处境凄凉,又写出其与修竹云水相依的寂寞。下阙写残照无主,一片荒凉,再转用拟人法写桂的寂寞无主,在悲寂无廖之中孤独地凋谢了。词中处处有令人感到内心沉痛的情感显现,真是极精之品。
●瑞鹤仙
吴文英
晴丝牵绪乱。
对沧江斜日,花飞人远。
垂杨暗吴苑。
正旗亭烟冷,河桥风暖。
兰情蕙盼。
惹相思,春根酒畔。
又争知、吟骨萦销,渐把旧衫重剪。
凄断。
流红千浪,缺月孤楼,总难留燕。
歌尘凝扇。
待凭信,拌分钿。
试挑灯欲写,还依不妨,笺幅偷和泪卷。
寄残云剩雨蓬莱,也应梦见。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首梦窗词较有特色。上阕写江湖飘泊文人的相思之情。下阕写女子思恋他的一片幽怨。把恋爱双方相互思念的情感对比起来,别有一番艺术审美情趣。
在用语上雅俗融一,属于通俗晓畅的一类,并且和曲有相通之处。当时梦窗可能正旅住吴门(苏州),季节正逢寒食。该词表现的是距离美,反映一种彼此因消息难通而产生了隔膜的忧郁心情。
古代飘泊文人对自然景物异常敏感,词首即描写暮春三月引起的离情别绪。“晴丝牵绪乱”三句所写景物有似于叶梦得《虞美人》:“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袅晴空。”清明、寒食时节已经可以看到虫类吐到春空中游荡的丝。第一句绪字就是离情别绪,朱敦儒《念奴妖》:“别离情绪。奈一番好景,一番悲戚。燕语莺啼人乍远,还是他乡寒食。”和第三句“花飞人远”可以互相映衬。不同的是作者还面对夕下清澈的吴江。第四句“垂杨暗吴苑”是由斜日沧江更进一步写。吴苑是吴王阖闾所建林苑,包括姑苏台、长洲、石城等地(见《吴越春秋》)。韦庄《忆江南》:“柳暗魏王堤”,邓肃《南歌子》:“玉楼依旧暗垂杨,楼下落花流水自斜阳”,都是相似笔法。吕本中《减字木兰花》:“花暗长堤柳暗船”,也喜欢用暗字,写暮色对心情的感染。
下二句点时序:“正旗亭烟冷,河桥风暖。”旗亭是酒楼,烟冷点明正值寒食节。河桥是姑苏的河桥,已是春风暖人的季节。周邦彦《琐窗寒。寒食》:“正店舍无烟,禁城百五。旗亭唤酒,付与高阳俦侣。”与梦窗词景色无异。
下一句就是写旗亭所见歌女子。“兰情蕙盼”句写在旗亭所遇歌女于顾盼间脉脉含情,周邦彦《长相思慢》:“美盼柔情”,《拜星月慢》:“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都是同样写法。但他无心理会新的相逢,却勾起对旧相知的怀念说:“惹相思,春根酒畔。”春根就是春末,酒畔即酒肆边。上阕结尾写:“又争知,吟骨萦销,渐把旧衫重剪。”形容旧相知并不了解他的相思之苦,词人因对她魂牵梦绕而形容憔悴衣带渐宽。“又争(怎)知”,含怨意。
下阕却转而写旧相知那一边。全从女子一面下笔:“凄断。流红千浪,缺月孤楼,总难留燕。”写女子凄凉魂断,怅对层层细浪,漫卷残红,一钩残月伴照孤楼,象征离别后的冷清孤单,而“总难留燕”句写女子所居之凄寂,连呢喃双燕,也不愿进楼中作巢与她相伴。女子相思之苦也到了生怨程度。下面递进写“歌尘凝扇”,往日歌舞红尘,久已凝在舞扇上。很像周邦彦《解连环》:“暗尘锁,一床弦索。”一样是停歌罢舞。下五句写欲拟诀书:“待凭信,拌分钿。
试挑灯欲写,还依不忍,笺幅偷和泪卷。“分钿,本《长恨歌》”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这里分钿作永诀意解,即拚出去分金饰盒的一半给你表示从此断绝。拌即判、拚的意思。但又很矛盾,所以说拭着挑亮灯芯,备好纸笔,却依旧不忍,又把写上字、滴过泪的信笺,偷偷卷起。心理层次写得细密有秩。顾敻《诉衷情》:”换你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似乎异曲同工。
结尾写:“寄残云剩雨蓬菜,也应梦见。”词笔拓展开,以痴言呓语结束。意思是说:即使寄魂魄于蓬莱出的残云剩雨,也盼与你梦中相见。以幻想之语作这一片痴情的自我宽慰。
这首词描摹词人和情人相思的两种不同心态,写得恰如其分。“晴丝牵绪乱,对沧江斜日,花飞人远。”垂杨暗吴苑“,与”流红千浪,缺月孤楼,总难留燕“等句写景抒情,处处入画,清逸动人。”兰情蕙盼“、”笺幅偷和泪卷“等句,较通俗,有曲意,刻画传神。
上下阕都有波折、顿挫,然后用层层递进笔法,写到尽致处,又化为无声的呼唤,别有一番意在言外的艺术构思,并不是人所习见的直白铺陈。本词也可品出梦窗用字的特色。如“春根”一词就很新,这同他写溪边有时用“溪根”,云边有时用“云根”一样。梦窗也善用“偷”字,“笺幅偷和泪卷”以偷字表现含蓄幽婉,用法极尽工巧。
●祝英台近·春日客龟溪游废园
吴文英
采幽香,巡古苑,竹冷翠微路。
斗草溪根,沙印小莲步。
自怜两鬓清霜,一年寒食,又身在、云山深处。
昼闲度。
因甚天也悭春,轻阴便成雨。
绿暗长亭,归梦趁风絮。
有情花影阑干,莺声门径,解留我、霎时凝伫。
吴文英词作鉴赏
从词题看,本词是吴文英作客龟溪,在寒食节春游时所写。龟溪在浙江德清县,古名孔愉泽,即余不溪之上流。而废园,是当地一个荒芜冷落的地方,本已被词人遗忘,但词人却在这繁华衰歇之地度过了寒食节。废园地也曾有过繁华兴盛的时候,身处其中,自然会生出今昔盛衰之感,由此作者又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二者相互衬托,融为一体。词人黯然的思乡之情就是在四周清幽的环境描写中逐步流露出来的。
词的开篇即写废园之景。词人进入园中,但见野花自在地散发着幽香,引他伸手去采摘;丛竹掩映的小径,由于人迹罕至而长满青苔,显得那样清冷凄寂。
这样的景色,不用明言,即是一个废园之景,梦窗未用“废”字而写出荒废之景,是其高明之处。
词人漫步来到龟溪之畔,四顾无人,但是沙滩上却留着女子的脚印(小莲步),还有许多弃掷在地的花草,春来废园亦不是无人光顾,散落的花草和女子脚印这充满人间气息的景象引起人的诸多遐想。也使作者意识到由于是寒食节,当地女子曾来这儿踏青斗草。寒食节踏青斗草是当时习俗。眼前所见,引起作者一系列的遐思。自己远别亲人,客居他乡,逢此节日,不能不触动愁绪,由此又引出下面“自怜”三句词意。
“自怜”三句含有三层意思。作者此次重来德清,已是晚年,所以有两鬓斑白、韶华不复之叹,此其一也;逢此一年一度的寒食节,又有光阴似箭之叹,此其二也;反躬自审,身在他乡,徒增两地相思之叹和飘零之苦,此其三也。各种思绪,交织在一起,真可谓百感交集了。
换头继续写词人在园中之所见所感。“昼闲度”三字写出词人一人身处废园,内心无限的孤寂和无聊。
这是由于春天气候多变,忽然间小阴成雨,因此埋怨天公不作美,为何如此吝惜春光,使人不能尽情游赏。无聊之余,思乡之念倍增,正如唐代无名氏《杂诗》所道:“近寒食雨草萋萋,著麦苗风柳映堤;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这也就是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罢。此处虽然是写天气阴雨无常,但却上接“云山深处”,下开“归梦”,贯穿思乡之情,亦非闲笔。雨丝风片,引出归梦,接着以想象加深词意。归期无定,一片乡情只能寄托梦中,但幽思飘渺,犹如随风轻飏的花絮;自己的归梦也仿佛悠然飘荡在绿荫满地的长亭路上。一个“趁”字极言归梦之切。
寒食节是在异乡的龟溪废园中度过的,废园景色虽“废”,但词人却备感亲切,因为是废园陪伴诗人度过了这个节日。结尾,词人以拟人化的手法,如杜甫《春望》诗所云“感时花溅油泪,恨别鸟惊心”,即是将无情之物化为有情:在词人眼里,那阑干边扶疏的花影,小门畔宛转的莺啼,却仿佛满含情思,其中不仅有对思乡游子的安慰,还有殷勤的挽留;使得词人伫立凝思,久久不忍离去。这样的结局,别开生面,不仅将题意交代清楚,同时又点出园虽废而仍能在游子心头留下美好的回忆,因此也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祝英台近·除夜立春
吴文英
剪红情,裁绿意,花信上钗股。
残日东风,不放岁华去。
有人添烛西窗,不眠侵晓,笑声转、新年莺语。
旧尊俎。
玉纤曾擘黄柑,柔香系幽素。
归梦湖边,还迷镜中路。
可怜千点吴霜,寒销不尽,又相对、落梅如雨。
吴文英词作鉴赏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是人之常情。除夕,恰恰又逢立春,浪迹异乡的游子,心情之难堪,正是“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这首词上片极为烘托节日的欢乐气氛,从而反衬自己的凄苦。
先写立春。“剪红情,裁绿意,花信上钗股。”“红情”、“绿意”指红花、绿叶。赵彦昭《奉和对圣制立春日侍宴内殿出剪彩花应制》诗:“花随红意发,叶就绿情新”。花信,指花信风,应花期而来的风。立春,人们剪好红花绿叶,作成春幡,插鬓戴发,以应时令。春风吹钗股,象是吹开了满头花朵。“花信上钗股”,着一“上”字,运笔细腻,可与温飞卿词“玉钗头上风”(《菩萨蛮》)媲美,似比辛稼轩词“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汉宫春》)更显风流。
再写除夕守岁。“残日东风,不放岁华去。”夕阳亦像人一样,对即将逝去的一年恋恋不舍,不肯轻易落山,同时东风又带来了春的讯息,给人新的希望。这两句已有除旧迎新之意,切合“除夜立春”的题意。“放”用字尤其贴切,显示出梦窗炼字的功夫。
“有人添烛西窗,不眠侵晓,笑声转、新年莺语。”终于,除夕之夜降临,守岁的人们彻夜不眠,剪烛夜话,笑声不绝,在莺啼声中迎来了新春的清晨。“新年莺语”,援用杜甫“莺入新年语”(《伤春》)诗意。
秋属岁未,颇容易使人联想到晚岁。过片就叹息年光过尽,往事如梦。“花空烟水流”是比喻青春岁月的流逝,又是赋写秋景,兼有二义之妙。由此可见客子是长期飘泊在外,老大未回之人。看到燕子辞巢而去,心生无限感慨。“燕辞归”与“客尚淹留”,两相对照,自可见人不如候鸟。以上蕉雨、明月、落花、流水、去燕……虽无非秋景,而又不是一般的秋景,于中无往而非客愁,这也就是“离人心上秋”的具体形象化了。
此下为第二段,写客中孤寂的感叹。“垂柳”是眼中秋景,而又关离情别事写来承接自然。“萦”、“系”二字均由柳丝绵长思出,十分形象。“垂柳不萦裙带住”一句写的是其人已去,“裙带”二字暗示对方的身份和彼此之间的关系:“谩长是,系行舟”二句是自况,意思是自己不能随去。羁身异乡,又成孤零,本就有双重悲愁,何况离自己而去者又是一位情侣呢。由此方见篇着“离人”二字具有更多一重含意,是离乡又逢离别的人啊,其愁也就更其难堪了。
伊人已去而自己既留,必有不得已的理由,却不明说(也无须说),只是埋怨柳丝或系或不系,无赖至极,却又耐人寻味。“燕辞归、客尚淹留”句与此三句,又形成比兴关系,情景相映成趣。
全词第一段对于羁旅秋思着墨较多,渲染较详,为后边描写蓄足了力量。第二段写字中怀人,着笔简洁明快,发语恰到好处,毫无拖沓之感。较之作者的其它作品,此词确有其独到之处。
●虞美人·陪履斋先生沧浪看梅
吴文英
乔木生云气。
访中兴、英雄陈迹,暗追前事。
战舰东风悭借便,梦断神州故里。
旋小筑、吴宫闲地。
华表月明归夜鹤,叹当时花竹今如此!
枝上露,溅清泪。
遨头小簇行春队。
步苍苔、寻幽别坞,问梅开未?
重唱梅边新度曲,催发寒梢冻蕊。
此心与、东君同意。
后不如今今非昔,两无言、相对沧浪水。
怀此恨,寄残醉。
吴文英词作鉴赏
沧浪亭是苏州名胜,曾为韩世忠的别墅。本篇主题由此而发,借沧浪亭看梅怀念抚金名将韩世忠并因而感及时事。可见,此词是以爱国主义为主题的作品之一,而这种作品在梦窗词中实不多见。
“乔木生云气。访中兴、英雄陈迹,暗追前事。”词的前半阕从韩世忠沧浪亭别墅写起,“乔木生云气”,不仅写故家旧宅郁郁葱葱的气象,并暗示南渡的英雄人物离开此地已经很久,树木早已长得云气苍然了。
“战舰东风悭借便”,是借用周瑜曾乘东风之便,大破曹操军于赤壁的典故。这里作反用,意思是天不助人。悭,是吝惜的意思。这句连同以下“梦断神州故里。旋小筑,吴宫闲地。”两句,用深沉悲壮的语言,为当日黄天荡一战未能生擒活捉金兀朮,使得英雄的陕北故乡仍然沦于敌手而倍感惋惜,特别是为韩世忠后来因避权奸迫害休官退居而寄慨。“华表月明归夜鹤”用的是丁令威化鹤重归辽东的典故。这句连同以下“叹当时花竹今如此!枝上露,溅清泪。”三句从当时的韩世忠转入到今日看花游春的吴梦窗,“叹当时花竹今如此”,神韵凄绝,“风景不殊,正自有河山之异”,和新亭挥泪含有同样说不尽的感慨,由人事说到花竹,又由花竹而感染到人事,然后用“枝上露”点明梅花,“溅清泪”双绾花和人。写得浑成自然,毫无刻意经营造作的痕迹。
后半阕,紧接着从赏梅写起。“遨头小簇行春队。步苍苔,寻幽别坞,问梅开未?重唱梅边新度曲,催发寒梢冻蕊。”宋代知州出游,被称为“遨头”,点明此来是陪吴潜寻幽探春。问梅开否,催花唱曲,不仅是点题应有之笔,而且这里是用意双关,把催花开放,隐喻对当政者寄予发奋图强的殷切希望。东君是春神,此处借指东道主人吴潜,“此心与东君同意”,表明宾主的思想基本一致。是时边事日亟,将无韩、岳,国脉微弱,今非昔比。履斋一意主和虽屡上奏疏但不蒙采纳,卒致败亡,这就是所谓的“后不如今今非昔,两无言相对沧浪水。怀此恨,寄残醉”。梦窗写此词之时已非南宋前期,因此,词意虽然表达了作者对国势的关切,但后不如今、寄恨残醉的调子是低沉的,缺乏鼓舞人心的昂扬斗志,根本不同于辛弃疾词的大声鞺鞳.这首词通篇结构严密,正如陈询所言:“前阙沧浪起,看梅结;后阙看梅起,沧浪结,章法一丝不走”。全首空气清新,用典独到,跟他其它的大部分词作截然不同,这也充分显示了词人的功力。
●思佳客
吴文英
迷蝶无踪晓梦沉,寒香深闭小庭心。
欲知湖上春多少,但看楼前柳浅深。
愁自遣,酒孤斟。
一帘芳景燕同吟。
杏花宜带斜阳看,几阵东风晚又阴。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居于杭州时所作,有怀人之意。从词的内容看,应当是作于杭州姬妾辞世之后。
上片,“迷蝶无踪晓梦沉”,写清晨梦醒之后,梦中的情景已消逝无踪。所用乃是《庄子。齐物论》庄周化蝶的典故。它的本义是说世事与梦境的真幻,颠倒难分,两者本都不值得执着看待。但后人又把这则故事与《庄子。至乐》中写他丧妻时鼓盆而歌,不表示悲哀的故事联系在一起,猜想庄子大概也把丧妻看成作梦,所以悼念亡妾的作品,也常用到化蝶、梦蝶的典故。文英这句词,表面是写梦,其深层却是以梦隐喻过去的经历;联系他的生平来看,又似包含着对亡妾的思念。虽说“无踪”,毕竟入梦;梦由思生,又怎能真正地忘却?既然如此,则梦醒后并不会适意如庄周,而是深怀思旧的惆怅,细味“沉”字,其情自见。“寒香深闭小庭心”。寒香,当指春寒之时尚未谢尽的梅花,或兼指下片提到的逢春先开的杏花。人既惆怅,对着“深闭小庭心”的“寒香”,自然不会是赏心乐事,而是触景伤怀,“寒”不是透着凄冷,“深闭”不是透着孤寂么?这时候由“小庭”而想到西湖,由“寒香”而及于新柳,觉得春光尚浅,而寒意犹浓,西湖上的杨柳,应该也是初舒嫩条,翠色未深,因而游人应该也还不多。那么,在小庭中虽感孤寂、凄冷,但若到湖上去游玩,也未必就能看到秾丽之景,享受热闹、温暖之乐了。“欲知湖上春多少,但看楼前柳浅深。”当然不是要由柳浅而判断春少,而是要由春少来表现人之心境的凄冷情绪,所以这两句结束得轻倩、婉转而有味。
下片的“愁自遣,酒孤斟”,全词直接抒情的,也只有这两句,到这里才点出“愁”字,点出“孤”字。作者这时的孤愁既无法排除,那么这里的“斟”与“遣”,也无非是强自支持、强自消解而已。下句的“一帘芳景”继续写春,“燕同吟”继续写孤寂。与燕同吟,则暗谓有伴比无伴更悲。这与“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写法,不无相同之处,二者都是正面的情况起反面的作用;所不同的是,“蝉噪”、“鸟鸣”可能是写实,“燕吟”只能是设想。“杏花宜带斜阳看,几阵东风晚又阴。”在凄冷低迷中盼望杏花映着斜阳,能给人带来一点绚丽之色,带来一丝温暖的春意,谁又知天不作美,吹来几阵东风,偏把阳光吹走,使黄昏依然阴沉。这会起什么作用?对作者的心境会有什么影响?词至此结束,虽都没有明白说出;但读者联系上下文,自可体会得到。
前人常把吴文英的词作看成是与以姜夔为代表的“清空”词相对立的“实质”词的代表。吴文英的慢词,有一些确有词藻堆垛,雕琢过甚之嫌。但这首《思佳客》,读来却颇感闲淡婉约,在很大程度上与“清空”词的笔法有一致之处,可见梦窗词的风格在统一中也是有着多样性的。
●霜叶飞·重九
吴文英
断烟离绪。
关心事,斜阳红隐霜树。
半壶秋水荐黄花,香噀西风雨。
纵玉勒、轻尽迅羽,凄凉谁吊荒台古?
记醉蹋南屏,彩扇咽寒蝉,倦梦不知蛮素。
聊对旧节传杯,尘笺蠹管,断阕经岁慵赋。
小蟾斜影转东篱,夜冷残蛩语。
早白发、缘愁万缕。
惊飙从卷乌纱去。
谩细将、茱萸看,但约明年,翠微高处。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悼念亡姬的作品。“断烟离绪”,起句四字情景交融,精炼而形象,统贯全篇。“断烟”写景,“离绪”写情。“斜阳红隐霜树”是写重九烟雨濛濛,故傍晚还不见斜阳,隐没于霜树之中。凄凉的心境,又逢凄凉的时节,烘托出抑郁的情绪。重阳佳节,正是菊花盛开之际,词人在风雨中折来黄花数枝,插在壶中,花的香气含着雨气喷出。在此凄风冷雨之中,谁还会有心情骤马去登上荒台吊古呢?“吊古”一词隐含了多少伤逝之痛。作者又不禁回忆起当年与伊人重九登高时的情景。当时伊人执扇清歌,扇底歌声与寒蝉共咽(意谓其声悲凉),作者则酒酣倦梦,几乎忘却伊人在旁。上片忆念双双登高的情景。
下片转入今情。如今斯人逝矣,往事如烟,对此佳节,还有什么心情“传杯”饮酒?但无“传杯”的心情而仍复“传杯”者,无聊之极也。(参见陈匪石《宋词举》)“沉饮聊自遣,放歌破愁绝”(杜甫《咏怀》五百字),饮酒可以忘忧,写词可以抒闷,但心灰意懒至此,连未写完的歌词(断阕)都封尘已久,更何况重写新词呢!天气入夜转晴,月影斜照东篱,寒蛩宵语,似亦向人诉说心事。“早白发、缘愁万缕,惊飙从卷乌纱去。”这是从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二句转用来的。
重九日晋人孟嘉落帽的故事,后世传为美谈。杜甫这两句的意思是:如果登高时风吹帽落,露出了满头白发,我就含笑把帽子重新戴上,并且还会请旁人为我整理一下。这两句诗表现杜甫的洒脱旷达的心态。但是梦窗这两句词意与杜甫不同。梦窗已经不以风吹帽落、露出满头白发羞愧了;他这两句的意思是,反正人亡身颓,无复欢颜,一切都随它去吧!这表现了词人极端沉痛绝望的心情。结语“谩细将、茱萸看,但约明年,翠微高处”三句也化自杜诗(同上):“明年此会知谁健,笑把茱萸仔细看。”杜诗之意谓今年重九,姑且强乐自宽,但不知明年此时会何如耳。梦窗今年未能登高,但遥想明年能有机会。老杜细看茱萸,梦窗虽也看茱萸,着一“漫”字,就自觉无味。那么明年翠微高处之约,也不过说说而已。杜甫逢佳节而强作欢笑,梦窗则欲强作欢颜而不能,其无聊、沉痛更倍于少陵,实在是时代、身世使然。
吴梅《蔡嵩云〈乐府指迷笺释〉序》:“吴词潜气内转,上下映带,有天梯石栈之妙。”梦窗词脉络贯通,形象完整。上下映带尚是为形象的表面,潜气内转则是其内质:“天梯石栈”,则说的是梦窗词的大起大落,突接突转,也有潜在的气韵沟通。“霜树”、“萸花”、“传杯”等皆为实写:“斜阳”、“翠微”等为虚写,虚实结合,线索明晰。说明梦窗词气韵贯通的特点。
西方文论说“美是杂多和整一的结合”,于梦窗词亦可得到印证。梦窗不但炼字、炼句,而且炼意,词藻华丽,同时又极富内在的神韵。读梦窗词,不可不注意这些艺术特质。
拓展:《齐天乐·烟波桃叶西陵路》吴文英宋词注释
作品简介
《齐天乐·烟波桃叶西陵路》是南宋著名词人吴文英的作品。这首词的内容是忆恋小妾,上阕写故地重游,昔日“江花”依旧,佳人不在,极尽哀愁。下阕第一句追忆离别情景。“素骨”、“柔葱”,状写佳人的妩媚;“分瓜深意”写二人的亲密无间。“梦不湿行云”写出对佳人的无尽思念。最后以“秋宵”、“乱蛩疏雨”结束,凄凉景衬凄凉情,更增无限凄凉。
作品原文
齐天乐
烟波桃叶西陵路,十年断魂潮尾。古柳重攀,轻鸥聚别,陈迹危亭独倚。凉飕乍起,渺烟碛飞帆,暮山横翠。但有江花,共临秋镜照憔悴。
华堂烛暗送客,眼波回盼处,芳艳流水。素骨凝冰,柔葱蘸雪,犹忆分瓜深意。清尊未洗,梦不湿行云,漫沾残泪。可惜秋宵,乱蛩疏雨里。
作品注释
①桃叶:此典出于王献之《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桃叶,指王献之的妾。此处借指吴文英所恋歌姬。
②西陵:又名西兴,渡口名,在今浙江萧山县西。
③十年断魂潮尾:十年来对钱塘一往情深。十年,指与歌姬相识分别的时间。潮尾,指钱塘江潮减时。此句实际是说十年对歌姬的恋情不断。
④凉飕(sōu):凉风。
⑤碛(qì):浅水中的沙洲。
⑥秋镜:秋水如镜。
⑦素骨凝冰,柔葱蘸雪:素骨,指歌姬的手。柔葱,指歌姬的手指。冰和雪,形容手和手指的洁白。
⑧秋宵:秋天的夜晚。
⑨蛩(qióng):这里指蛩声。蛩指蟋蟀、蝗虫。
作品译文
眼前烟波迷茫,我又来到与她分手的渡口西陵路上,当时的情景让我十年来梦绕魂牵。重新抚摸着当年折枝相送的古柳,想起那时像鸥鸟分飞般的离别,我独倚高亭栏杆,追寻昔日登临时的陈迹。一阵凉风飒然而至,浩渺的烟雾弥漫沙洲,船帆似鸟翼飞起,暮色中的远山,横亘着一片翠色。只有江边的几朵残花,陪伴着我,在秋水如镜的江面上,映照出一样憔悴的面容。
想当年,华堂灯暗,你送走宾客,却独留下我,你回眸顾盼,眼波如清澈馨香的秋水,情长意密。你天生丽质,你那手腕洁白如冰肌玉骨,你纤纤的手指柔细雪白,我怎能不记得那个神魂颠倒的夜晚,你我分瓜品尝的深意,当年用过的酒樽我至今未洗,我再也梦不见与你同赴阳台,相思爱恋的云雨,只有漫洒零落的泪滴。可怜这凄凄冷冷的秋夜里,只有蟋蟀的啼鸣和稀稀落落的雨水,伴我度过这孤独的长夜。
作品赏析
这是一首别后思念之情词。上片写白倚亭时的相思,下片写夜间独处时的怀念。抚今追昔,无限流连。
“烟波”二句,化用王献之《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写十年后重游与情人分手的渡口,不胜伤感。“断魂潮尾”,不仅说明了别后怀念之殷,相思之苦,也为下片写十年前相见的情形埋下伏笔,使上下片遥相映带,两两相形。
“古柳”三句,伤今感昔。在亭上聚首,攀柳话别,是当日情形。“骤”、“重”二字,写出了当年别离的匆匆和此时故地重游、独倚危亭时的感慨。
“凉颸”以下五句,则写倚亭时所见。先是远眺:凉风天末、急送轻舟掠过水中沙洲,黄昏时远山翠影依稀。“乍”指突然变化,“渺”指烟波浩渺,“烟碛”指朦胧的沙洲,“飞”指轻舟疾速远逝。“横”字见暮山突出之妙,令人想起李白《送友人》诗“青山横北郭”一句中“横”字的使用。远处山光水色,一片迷蒙。再看近处,江面如镜,映花照人。江水映出秋天的花影是憔悴的,人影也同样憔悴。“但有”二句,怜花惜人,借花托人,更见相思憔悴之苦。
下片转入回忆。“华堂”是化用《史记·滑稽列传》淳于髡(kūn)语:“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堂上,即此词中的华堂。烛灭,即烛暗。乃追忆初见时的情景:送走别的客人,单独留下自己。回头顾盼,传达出含蓄的柔情蜜意。“芳艳流水”则是对回盼的眼波更为传神的描绘:“流水”,描写出回盼时眼波的流动,“芳艳”则是回盼时留下的美的感受。“芳”是从视觉引起嗅觉的能感,“艳”状眼波的光采;随眼波的传情仿佛感到美人四溢的芳香。
“素骨”三句,写玉腕纤指分瓜时的情景。“素骨凝冰”,从《庄子·逍遥游》“肌肤若冰雪”语意化出,亦即苏轼《洞仙歌》所说“冰肌玉骨”,以状手腕之洁白如玉:“柔葱蘸雪”,即方干《采莲》诗所说的“指剥春葱”,用以描写纤指的洁白,用字凝炼。
以下为秋宵的怀念。不洗清尊,是想留下残酒消愁。“梦不湿行云”二句化用宋玉《高唐赋》巫山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话,而语言清雅,多情而不轻佻,表现梦中与情人幽会,未及欢会即风流云散,醒来残泪满沾衣衫的情景。结句写秋宵雨声和窗下蛩声,伴人度过孤独无眠之夜。结句凄凉的景色与凄冷的心境融合而一,增强了怀人这一主题的感染力量。
这首词脉络细密,用意尤为绵密。“但有江花”二句、“清尊未洗”三句的炼句,“渺烟碛飞帆”三句、“素骨凝冰”二句的炼字,尤显功力。“眼波回盼处”二句、“可惜秋宵”二句的写情,既精炼,又空灵,于缜密中见疏放,在梦窗词中为别调。
词牌简介
齐天乐,《词谱》以周邦彦词为正体。双调,一百零二字,上片十句,下片十一句,上下片各五十一字六仄韵。上下片起句亦有不用韵的。上片第七句、下片第八句,是一字豆句式。又名《五福降中天》、《如此江山》、《台城路》。
作品格律
⊙平⊙仄平平仄(句或韵)
平平仄平平仄(韵)
仄仄平平(句)
平平仄仄(句)
平仄平平平仄(韵)
平平仄仄(韵)
仄⊙仄平平(句)
仄平平仄(韵)
仄仄平平(句)
仄平⊙仄仄平仄(韵)
平平⊙⊙仄仄(句或韵)
仄平平仄仄(句)
平仄平仄(韵)
仄仄平平(句)
平平仄仄(句)
⊙仄平平⊙仄(韵)
平平仄仄(韵)
仄⊙仄平平(句)
仄平平仄(韵)
仄仄平平(句)
仄平平仄仄(韵)
作者简介
吴文英(约1200~1260),字君特,号梦窗,晚年又号觉翁,四明(今浙江宁波)人。原出翁姓,后出嗣吴氏。《宋史》无传。一生未第,游幕终身。于苏、杭、越三地居留最久。并以苏州为中心,北上到过淮安、镇江,苏杭道中又历经吴江垂虹亭、无锡惠山,及茹霅二溪。游踪所至,每有题咏。晚年一度客居越州,先后为浙东安抚使吴潜及嗣荣王赵与芮门下客,后“困踬以死”。有《梦窗词集》一部,存词三百四十余首,分四卷本与一卷本。其词作数量丰沃,风格雅致,多酬答、伤时与忆悼之作,号“词中李商隐”。而后世品评却甚有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