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山水诗空灵意境中的生命诉求 王维的山水诗诗境明秀,兴象玲珑,营造出一种融空明之境与宁静之美为一体的空灵境界,对压抑而又无奈的生命作了美学与哲学的阐释,较为成功地彰显了个体生命的价值诉求。 义务教育阶段的语文课程中,王维作品入选不算太多,但其诗文尤其……
王维山水诗空灵意境中的生命诉求
王维的山水诗诗境明秀,兴象玲珑,营造出一种融空明之境与宁静之美为一体的空灵境界,对压抑而又无奈的生命作了美学与哲学的阐释,较为成功地彰显了个体生命的价值诉求。
义务教育阶段的语文课程中,王维作品入选不算太多,但其诗文尤其是山水田园诗以其精致的描绘笔法,丰富的文化内涵,高雅的审美情趣,对提升学生的文化品位,促进学生的精神成长不容小觑。王维钟爱文学,精通音乐,擅长绘画,精研佛理。他在前人的基础上,踵事增华,学陶之自然浑成,取谢之细丽精工,在描写自然山水的诗歌里,以旷逸恬淡、清新脱俗的风格,创造出一种“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中有禅”的空灵明秀的独特诗境。
王维仕途沉浮坎坷,饱经磨难,他能从世俗生活中体会宗教情感,在“空”与“静”的审美境界中获得启悟,从而使个体生命能摆脱世俗的羁绊与困厄,完成了超越现实的大建构,走向了真正的自由,真正的自我。
一.空明境界中的生命萌动
佛教强调有中悟空,幻中解空。所谓现实世界所有表象皆是幻象,本质终归为空。空幻观留给王维的艺术观是丰富的,深刻的。在众多的诗篇中,他甚至以“空”字直接入诗: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山居秋暝》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鹿柴》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过香积寺》
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 ――《出塞作》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 ――《积雨辋川庄作》
独坐悲双鬓,空堂欲二更。 ――《秋夜独坐》
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 ――《孟城坳》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山中》
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酬张少府》
实象非象,透过纷繁复杂的表象,探索到事物空幻的本质,并从中形成生命之流,是王维诗歌的一种基调。
以《终南山》为例:“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这是一首出色的山水诗,诗人以浓重的笔墨描绘了朝晕夕阴、气象万千的终南诸峰。首联先从地理形势说起,夸张地写出了钟南山的形长势壮。“近天都”“到海隅”极言终南山的磅礴气势,勾勒出了一个极为广阔的空间。在这寥廓的空间里山势跌宕拓展,从象内延伸到象外,犹如一股无形的生命之流,绵延千里。紧接着,作者描绘如此广廓的空间里那似是而非、瞬间幻变的风云。回首是云,前瞻是雾;乍看似有,驻足却无。通过白云、青霭的飘渺轻盈表现出生命气韵的生动,并以云雾之高远洁净来寄托诗人对理想境界的向往与追求。即使日出之后云雾消散,终南山恢复其本来面目,那本来面目依然是变换万端,捉摸不定。这就使得这山多了一份空灵,添了一份含蓄。由此推之,在这广袤的时空里,来去匆匆的过程永远没有终极的意义。如此来看,生命就是一个不断扩展的过程。尾联以问宿作结,仍与山的高大关联。既写出了山的雄浑,亦写出了山的变化,更有人物的活动。在这里,诗人完成了无形的生命气韵向有形的生命实体的回归。诗歌就此戛然而止,生命重又遁入无形之中。至此,诗人有限的生命向无限的生命延伸,达到了有限与无限的统一,并使得诗人的主体性在追求永恒的本体价值存在的同时,在空明、飘动、清静、恬淡的境界中,获得了充分的阐释与萌发。
二.静谧意象中的生命永恒
王维早年究心佛理,受到北禅宗影响,晚年又接近南禅宗,这使他个人内心进入一种自我冥合的无我之境。他喜欢独坐时感悟,将禅的静空与山水审美体验合而为一,在对山水的描写中反映出一种清幽的禅趣。他更善于以动写静,喧中求寂,超于物外,达到心境的静谧。“静”构成了王维诗歌意境的另一个重要意念,它也是佛家的一个特定范畴。佛教以“寂”作为真理的本体,在瞬间领悟永恒的虚空,用静寂之心去观照万物静寂的本质。由是观之,王维最后的精神归宿是透过自然界的生生不息,万象常新,领悟到其本质的最终的静寂。
王维《鸟鸣涧》云:“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本诗描述了月夜鸟鸣春涧的幽美境界,取得了以动衬静的艺术效果。能体验到桂花的飘落,这是怎样的一种静!无言的月出惊醒沉睡的山鸟,一个“惊”字,那又是怎样的一种喧!然而,禅的本质终究是指向静谧的,诗人无论怎样渲染动态声响,却始终追寻空寂的境界。正如释慧皎在《高僧传》中所说:“禅世者,妙万物而为言,故能无法不缘,无境不察。然缘法察境,唯寂乃明。其犹渊池息浪,则彻见鱼石;心水既澄,则凝照无隐。”这一思维方式,以“妙万物”为内核,以“寂”为基本途径。其基本特征在于缘法察境,唯寂乃明,犹如渊池鱼石,心澄而悟,则可凝照一切,妙观万物。
无论是桂花飘落,鸟鸣声声,都只在瞬间。瞬间过后,便归于永恒的静灭。禅是动中的极静,也是静中的极动,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动静不二,直探生命的本源。静谧的观照和飞跃的生命构成艺术的两元,也是禅的心灵状态。
王维的作品常常选择大自然中最能表现宁静清旷的景物作为素材,诸如明月、白云、幽谷、苍松、大漠孤烟、远山野水、荒村古寺等等。看起来一切都是动的,但他所传达出来的意味,却是永恒的静,本体的静。在动中体验极静,在实景中获得虚境,在纷繁的表象中获得本体,在本体中合而为一,从而在瞬间的直感领域中获得生命的永恒。自然界之花开花落,鸟鸣深涧,雨绿月明,然而就是在这对自然的片刻顿悟中,让人感受到的却是那不朽的生命存在,从人事转向自然,再从自然转向空寂,从而获得一种彻底的精神解脱。
三.冲淡情趣中的生命勃发
禅悟是非理智的直觉体验,没有情绪的冲动,追求的是一种绝不激动、平静淡泊的心境。在这种非理智的直觉体验中,将人生的各种悲欢离合、七情六欲引向空无的永恒,化为心灵深处的对物欲情感的淡泊。因此,“空”和“静”的静默观照,必然带来真正的审美趣味的平淡,从而形成特别冲淡的韵味,并在这种冲淡的纯审美的情趣中凸显人的主体性。记得一位哲人说过:“在某种高峰体验中,人与世界相同一而无特定的情感。”王维诗歌所追求的正是这种无特定情感的最高体验,在这体验中却又暗含了诗人积极的主体价值诉求。
以《终南别业》为例:“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返期。”这是一首描绘诗境的诗,也是描绘人生的诗,更是充满禅机妙悟的诗。写景,叙情,皆似信手拈来,好不著力,可谓平淡自然之至。它所展现的正是冲和淡雅,清新自然的诗风。在无心无念之中,似乎接近了佛性的神秘本质,若要真正去把握领会它时,却反面不见其踪迹。这就是王维诗歌的冲淡美:极淡雅的情感,极平和的心静,极自然的思虑。
然而这种“淡”,并非淡而无味,而是淡而浓,淡而远。既是艺术纯熟的表现,又是千锤百炼的结果。诗的形象近在眼前,真实可感,而诗境全在言外,余味无穷,不至于意尽句中。
王维不仅是公认的“诗佛”,也是文人画的南山之宗。世有“李白是天才,杜甫是地才,王维是人才”之说。苏轼曾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前者正是将有形生命幻化为无形生命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心入于境,心灵与自然合为一体,个体生命于自然之中得以停歇,心似乎消失,只有大自然的美丽绚烂,如诗如画。后者则是生命之流的延宕超越,也就是“超然心悟”“象外之象”,纷繁流逝的自然风景,展示的却是永恒不朽的生命存在。诗人就是在这充满着丰富情感而又没有任何情感的本体诗歌中,完成了主体价值诉求和个体生命的勃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