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炕记忆现代散文 一 那年秋天,德怀哥家的土炕塌了,一时成为村里的趣闻,因为德怀哥和桂芳嫂贪图省事给家里盘的是不经用的泥坯炕。 其实,泥坯炕工序简单、省时省力,将预制好的泥坯塌到炕墙上,上下左右裹泥光堂就可以了。不过,这泥坯炕用起来却不够结实。 他……
土炕记忆现代散文
一
那年秋天,德怀哥家的土炕塌了,一时成为村里的趣闻,因为德怀哥和桂芳嫂贪图省事给家里盘的是不经用的泥坯炕。
其实,泥坯炕工序简单、省时省力,将预制好的泥坯塌到炕墙上,上下左右裹泥光堂就可以了。不过,这泥坯炕用起来却不够结实。
他家有几个顽皮的臭小子,日日在土炕上踢踢腾腾,你一个降龙掌,他一个伏虎拳,美其名曰“练功夫”。怎奈时间一长,薄薄的泥坯也承受不了。一天半夜“咕咚”一声土炕塌了,犹如地震一般,熟睡中的一家人硬生生地顺势撂到黑乎乎的炕腔里了。看着愣头愣脑的儿女,德怀哥和桂芳嫂哭笑不得。笑吧,好像不合这个情景,自己贪图省事害得孩子半夜受惊,哪能笑得出?哭吧,也没那么悲伤,不就是炕塌了,又不是天塌了,所以,他们只能耐着性子一阵安抚,年幼懵懂的孩子也好糊弄,不大功夫一个个又躺在板柜面上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小家伙们爬起来就出去玩了。玩开心了,爸爸妈妈昨晚的再三叮嘱早都飘到一边了,嗓子眼一热,他家的丑事顺嘴就溜出去了。不到半天功夫,昨晚的惊梦之事在街前巷尾的闲人堆里就传开了,他们的父母自然也成了左邻右舍的打趣对象。
后来,这事传到我爷耳朵了,他是德怀哥的远房外公,叫来德怀哥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训斥完毕,又叫他搬走父亲给我们新庄子准备的干胡基,催促赶快盘好土炕,免得孩子们冬天受冻,临走前我爷叮嘱他们:“做啥都可以省事,盘炕万万不可图省事的!”
二
住上新庄子之后,跟着父母亲自见证了搭泥炕的制作过程。和泥坯炕相比,搭泥炕要牢固得多,如果没有人为破坏,这种炕可以用上几十年,但是它盘起来就特别麻烦。
先要顺着窑肩子和门右首的空地垒好一个长方形炕墙,挑回细土垫实炕墙里边的坑,再抹上两三寸厚的炕皮(用碎麦桔和泥土活在一起的稠泥浆),等其阴干。看着好像干透了,最艰巨的工作就来了,先用特制的木锤把炕面锤瓷实,再从炕洞门掏出垫在里面的土。锤炕面简单,掏土则很麻烦,洞门附近的土还好掏,越往里越不易,而这个艰苦的工作往往是由小孩子先做的。因为小孩体型小易进易出,他们从窄小的炕洞门爬进去,刨出里面的土时时溅起的细土会扑满嘴、眼和鼻。等到孩子们掏出一定空间了,大人们就接着掏,直到掏出烟囱口、锅灶口。
掏完土就开始烧炕,烧炕也是有学问的,乡亲给它取了一个有趣的名字叫“出水”。先是小火慢烧,烧着烧着,原先看起来已经干透的炕面上慢慢地会渗出小水珠,像极了夏日麦田里父亲脸上滚着的一串一串汗珠子。这时,老妈就让我们把脸盆扣在泛湿的炕上,过会儿拿起来抹掉盆里的水汽,再换处地方扣下去。当时我觉得很好玩,就像妈妈给我拔罐似的。拔罐可以祛除人体内的湿气,脸盆倒扣也可以拔出土炕上的湿气。土炕出水不能一次完成,需要反复多次烧烤,藏在土里的湿气才能彻底除掉,人睡在上面就不怕受潮了。
我们忙着烧炕出水的时候,老妈端个脸盆,用细如面粉的绵绵土活上半盆稀泥,寻找炕上的烟缝子,找见了,就用手指使劲抹,哪怕是细如发丝的小缝子也不会放过,否则以后烧炕时总会冒黑烟,这是爱干净的老妈绝对不能允许的。老妈抹的炕缝很少漏烟,当然也就不会熏黑炕席和铺盖了。
三
记忆里的土炕,不仅让我明白了深深的理儿,也让我感受到浓浓的亲情!
家里来客人了,主人一句“鞋脱了,上炕!”那声敞开心扉的招呼,暖到客人的心窝窝里,言语土得掉渣,情却真得一点不含糊。每每听到这句话,就不由得回想起小时候跟着奶奶去姑妈家的日子……
一进姑妈家门,小脚奶奶就像老太君一样被表姐表妹们簇拥着盘腿坐到炕头上。此时,奶奶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乐呵呵地看着眼前的女儿和外孙们,布满皱纹的脸上好像开了花。作为她的小跟班,我也依着她坐在姑妈家暖暖的炕上,享受着贵客的待遇。表姐端来刚沏的茶水,姑妈拿来只有过年才会享用的核桃枣儿,放在面前一个劲地劝我吃。等饭做好了,我们也不用下炕,表哥端来洗出原色的木盘放在炕中间的油布上,盘子一边放着几双筷子,一边放着几碟下饭的菜肴,之后,表姐表妹就端上热腾腾、香喷喷的饸饹,一碗还没吃完又端来一碗劝着吃,实在撑得吃不下了,姑妈还是一个劲地招呼着吃,至今一想起那热情似火的一幕,眼里不由得热乎乎的……
收拾完毕,姑妈和表姐妹上炕来了,姑妈一上炕就和我婆凑在一起说着家长里短,我和表姐妹们就趴在土炕上围成一圈抓码、翻绞绞,一颗颗杏核(抓码的器具),一条细绳子(翻绞绞的器具),如魔方似的在我们手里玩得眼花缭乱、千变万化。姐妹深情、姑侄之情、母女之情就通过土炕在这些亲密的接触中自然发芽开花了。
其实,在我的老家不光姑妈让她的娘家人在土炕上享受最佳待遇,关系亲近的人家都会这样的。有一种情叫“坐在炕上,炕上暖和”,有一种情叫“一个炕上滚大的”,有一种情叫“老婆娃娃热炕头”。土炕,在农家人的日子里,不仅仅是个提供休息的卧具,也是纯真情感的粘合剂。
如果窑洞是老屋的主角,土炕就是主角的忠实跟班,哪里有窑洞,哪里就有土炕,它静静地立在老屋里,看着忙碌的主人出出进进,看着窗户斜射进来的光线来来去去。一盘土炕,连着灶台,通着烟囱,温暖着庄稼人的苦调日子,养大了一代又一代。如今,土炕已经被各式各样的新式卧具所代替,而热腾腾的土炕依旧活在我的记忆里、藏在我的心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