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外的散文 早年我常登上山顶,遥遥地望去,观宇宙之大,察品类之盛,沟壑峰峦、山川草木都在天空下胸襟间,看到山下河流的蜿蜒,便故作少年旷达之感喟:当真逝者如斯夫!看见北雁南飞的情形,便钦羡那鸟儿双双的羽翼,不免于往事钩沉里断想,仿佛天际外有着幻境迷城。……
天空之外的散文
早年我常登上山顶,遥遥地望去,观宇宙之大,察品类之盛,沟壑峰峦、山川草木都在天空下胸襟间,看到山下河流的蜿蜒,便故作少年旷达之感喟:当真逝者如斯夫!看见北雁南飞的情形,便钦羡那鸟儿双双的羽翼,不免于往事钩沉里断想,仿佛天际外有着幻境迷城。最记得那时,对面山上有个圆形的山堡,山顶四周似城墙的围起,圆形的山堡里,晴朗时可以看见错落居住着的人家,仿佛有几株枝叶繁盛的老树,覆盖了数家人的屋脊,庄稼依山势环绕,远远的天穹下,土堡里似满是静谧的祥和。不由得想,这有些古老的土堡不知何年因何由来而建,竟又是有着什么样秉性的人们,他们住在离城不远却与尘世有些隔开的地方筑垒繁衍。万里无云之际,常有未知来路的浓且重的云团飘来,恰在土堡的上空投下一片阴影,屋脊和树木顷刻间一暗,正揣度间,那云朵翻卷着一晃而过,至山的那一头不见了。常想,那浓云留下阴翳的一霎,土堡里的人是否以为大雨顷刻要来?怎又会常常飘过那片匆匆的云影,恰恰只笼住了那片村落?它又怎么一闪而去,脱逃得如此莫名?很多种可能的假设令人感慨在辽远无垠的天空中遁去无痕的机巧,又来感慨汉字的了不起,譬如“天空”一词,细想来实在很妙,一个实意的表达,却偏用虚无的“空”字来缀,明明是空,却又万物含藏,意蕴绵渺。登上山巅的人巍巍然忘我,却并不明了。
多年后,高处不再是登临的目标,大概稍懂得了云卷云舒的去留之间,际遇机缘的不可求,俯仰处大抵不过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回望历史的迢递,天穹之下的宇宙洪荒、亘古永恒,及至继往开来的王朝更迭到出世入世的人生境界,无不是一瞬间的卷舒开合,真正沉着宁静的却在天外,在遁世的.离途。因而徐徐地信步闲庭,于睡意绵薄的午后,写两杆竹,填半阙词,三五友人淡茶聊胜醇酒,想来真是天人契合的和谐幸福。按《易经》的说法,《乾》卦是天,而天象是“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自强不息是一种进取的人生态度,当然值得激赏,而我更认同的是坤卦之“君子以厚德载物”。据说在已经失传的《地藏经》里,《坤》卦是做为首卦的。厚德载物是一种含藏,是一种包容,一颗包容的心可以衍生出万种风度,于无声里万物生息,这岂不是至善的自强不息。例如有了些年龄,或许会真正明了“吾生也有涯,而知无涯”,才懂得潜心精进六艺来立命安身,但真正到潜心深研,却有句恰当的说法是“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下细想此时的“无益”是怎样懂得含藏的高明,这句话被许多人引用去真无益处,实在可惜。
初读汤显祖的《牡丹亭》,并不觉得是如何的高妙,渐渐地知道缘何有那么多人热衷于一个旧说里的情节。死生本是寻常,世人都要面对却并无可奈何,汤翁的高明在于喻生于死,生在死外,其中《游园》里的一段唱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边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画中人、世间人、世外人在这一刻共融,良辰美景,春光浓酽,断井残垣,深谙者又如何不动情!另有兰亭之修禊盛事,无数书家墨客千古钟爱,崇山峻岭、清流激湍、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者一也,逸少笔端神采之二也,最是醉心实莫过于“取舍万殊,静燥不同”之间的心定神安。毕竟跳出三界不在五行,对于世人太遥不可及,生于纷繁的寻常岁月里的世人,不可能清高到不理会人间烟火,亦不可能高耸虚无到形之上,所以《兰亭序》的漂亮是化有而无,化烟火而空明。
也是与朋友喝茶时闲聊,谈及古人,一如伯夷叔齐的忠贞高古,一如陶翁的倔强不屈,,或同于近代如王国维之类的风骨都鲜见了,论及缘由,多认为是因时代而异,现代人早已缺失一种原始的土壤,也许是这说法是对的,物质的充盈很难让我们其中的一个满足于“一箪食,一瓢饮”而乐在其中。独庄子说:“道在屎溺”,道法无所不在,不简秽贱,语出粗俗却是真超然。回想当年登高望远时,往来的云彩,自山上归来的农人樵子,自石缝中萌发的蕨根蓬草,汤汤而去的流烟,简单无争伐,谁又说这一切算不上道法的自然。随韶华的远去,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简单,才能够争得一席浮华而安稳。正月十六逢伏羲庙会,又再见到庙里那几株数千年的古柏,它们以巍然不动的姿势,默默矗立,看来往的朝拜者祈求风调雨顺,祈求祛病除魔的符纸,天空下那些古柏扭曲盘曳,生意盎然。我想,万众膜拜的并不是姿态,而是气度,这是我辗转岭南多年回到秦州后,最先嵌入心魂的感动。
此时,我置身乡土,开始追念一些行程。在宽广娴静的珠江上,潮平岸阔,风帆点点,龙钟的老榕枝叶葱茏地生在岸旁,藤蔓葳蕤地垂下,路人款款地走,舟船渐渐地行,蔓延的花儿铺铺展展地开遍两岸,远处的天边是将落未落的晚霞,半垂的天幕笼罩过来,这样的镜像开阔恬淡却有淡淡的愁——离人的愁绪。开车回来时行经衡阳,恰也是傍晚时分,空气要比岭南冷凝很多,空旷的平川,稀疏的林木,一轮圆圆的晚日挂在天边,红晕夺目,只是没见着大雁的身影,自然没见着“衡阳雁去无留意”的味道,但难免勾起后面的句子,不禁暗暗潸然。到河南果又大雪,蓝关早已不需要再经过,全程隧道贯穿秦岭,这重天外,就是家乡。乡关,这份高蹈之外的字眼总是具体而有温情。
所以,我的方寸之间,看天马行空,说淡定古今和一些不相关的话,该总会有能懂得人。温一壶酒,沏一盅茶,几上的兰花即刻要谢了,我静静坐着,等着听她落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