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中的燕子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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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中的燕子意象  从《诗经》起,燕子就作为人们偏爱的对象广为歌咏。及至宋代,燕子意象被赋予了比前代更加丰富的文化及审美内涵。  一、燕子意象及其与宋词之关系  自古以来,燕子就是华夏民族偏爱的歌咏对象。早在《诗经燕燕》中,古人对燕就有了很细腻的描写,“燕……

宋词中的燕子意象

  从《诗经》起,燕子就作为人们偏爱的对象广为歌咏。及至宋代,燕子意象被赋予了比前代更加丰富的文化及审美内涵。

  一、燕子意象及其与宋词之关系

  自古以来,燕子就是华夏民族偏爱的歌咏对象。早在《诗经·燕燕》中,古人对燕就有了很细腻的描写,“燕燕于飞,差池其羽”“燕燕于飞,颉之颃之”“燕燕于飞,上下其音。”然而在熟知的鸟类中,人们为什么偏偏钟爱燕子?这一方面与燕子的自然属性、生活习性相关,另一方面也与上古的神话传说有关。古人曾将两种常见鸟类黄雀与燕子作对比,得出燕子更惹人怜爱的原因:“黄雀之为物也,日游于庭,日亲于人,而常畏人,而人常扰之。元鸟(燕子)之为物也,时游于户,时亲于人,而不畏人,而人不扰之。”燕子与人为友而又不受制于人,习性中流露出的对人的信任也让人们对它肃然起敬。因而在神话传说中,燕子也多作为正面形象出现。据《琅嬛记》记载,“昔有燕飞入人家,化为一小女子,长仅三寸,自言天女,能先知吉凶。故至今名燕天女。”李时珍《本草纲目之禽部·第四十八卷》中记载燕子“鹰鹞食之则死,能制海东青鹘,故有鸷鸟之称。能兴波祈雨,故有游波之号。”由此可见小小的燕子在人们眼中还真有非凡的力量。千百年来人们在燕子身上倾注了太多的情感,使之具有了深厚的文化底蕴。可以说燕子之于中国文人就好比夜莺之于外国文人。文学作品中的燕子形象已慢慢融入到民族血液之中,遗留下了某种独特的情调和观感。而这其中尤以宋词中的燕子意象最为丰满生动,惹人喜爱。词这种文体,以其自身特有的“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俘获了多少读者的心。而燕子作为构成“绘画美”不可或缺的元素,更加受到词人的偏爱。缪钺先生在《诗词散论》中将词不同于诗的特点概括为“文小”“质轻”“径狭”“境隐”。而关于“质轻”他这样解释道:“词中所用,尤必取其轻灵细巧者。言天象则微雨淡云,疏星淡月……言鸟兽则流莺凉蝉,双燕孤雁。”可以说燕子意象使宋词这种文体更加轻盈灵秀,而宋词也将燕子最为丰富的审美内涵展现出来。燕子意象与宋词可谓相得益彰又相映成趣。

  二、社燕与春

  远古时代,燕子作为部族的图腾具有其神性的一面。随着文明的推演和时代的变迁,宋代词人在文学意象上已极少将燕子作为神鸟和图腾的象征,而更多地从天然习性的实态出发。如宋词中出现的社燕与春。社,即春社,此节在立春后清明前,也是燕子自南方归来之日。《广雅》云:“巢于梁间,春社来,秋社去,故谓之社燕。”因此民间多视燕子为春之信使。“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都是借燕子意象传递春满人间的喜悦,巧妙而不失趣味。基于燕子与春的联系,其也常常被词人拿来抒发惜春伤春之感。如晏殊《清平乐》“燕子归飞兰泣露,光景千留不住。”贺铸《寒松叹》中的“伤春燕归洞户,更悲秋,月皎回廊。”秦观的“晓日窥轩双燕语,似与佳人共惜春将暮。”吴文英的“帘外余寒未卷,共斜入,红楼深处。相将占得雕梁,似约韶光留住。”这些都体现了宋代文人对韶光易逝的敏锐洞察力和多愁善感的精神气质。

  三、旧燕与“王谢堂前燕”

  燕子作为候鸟,因其年年岁岁情不变,常被词人描写成孤寂时的忠实伙伴。晏几道《虞美人》中“可怜蝴蝶易纷飞,只有杏帘双燕每来归。”辛弃疾《定风波》中“试问春归谁得见,飞燕,来时相逢夕阳中。”在他们笔下,燕子化作了孤独灵魂的一缕慰藉,似与词人达成某种默契,与旧燕相逢不亚于与旧友重逢的喜悦。到了吴文英笔下,燕子又成为可爱的倾诉者“多少呢喃意绪,尽日向流莺分诉。还过短墙,谁回万千言语?”燕子的幽栖低唱如喁喁私语,给寂寥的庭院带来几分生气。当然最经典的旧燕形象当属晏殊《浣溪沙》中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富贵生活的单调与烦腻使晏殊急切想找寻心灵上的替换和补充,正在这时燕子飞来填补了他怅然若失的心。燕子是晏殊极为钟爱的意象,他的许多佳句都由燕而生,诸如“小阁重帘有燕过,晚花红片落庭莎。”“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柳丝无力燕飞忙。乍雨乍晴花自落,闲愁闲闷日偏长。”晏殊将自身淡雅平和的情趣以及对生活细腻的感触赋予燕子身上,燕子仿佛成了词人的另一个自我。

  宋代内忧外患的政局使得文人常怀昔盛今衰之感。故地重游的无奈感与无力感常常借燕子之口娓娓道来。“春声何处说兴亡,燕双双。” “旧时王谢堂前双燕过谁家?”这种燕子依旧,盛世难再的感慨又以周邦彦的《金陵怀古》最有代表性“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尽管宋词中的怀古燕意象大多化用刘禹锡《乌衣巷》名句,但结合宋词这种文体和宋代词人的切身之感,燕子似乎承载了比唐代更多的真实而悲怆的情感。

  许多宋代文人在经历了仕宦之难,党争之祸,颠沛流离之苦后,心态上偏于沉郁悲观,随之表现在作品中,则是对命运的困惑和怀疑。清代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有言“凡交情之冷淡,身世之飘零,皆可于一草一木发之。”因而受时代环境影响,宋代词人对燕子意象的剪裁偏于感伤和沧桑。吴文英以“燕辞归,客尚淹留”发出落魄风尘,人不如燕的感慨。周邦彦也写下“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来抒发居无定所,寄人篱下的无奈之情。燕子在这时承载的是文人骚客因壮志难酬而产生的黯然神伤之感,其形象也由轻盈变得沉重。燕子这一意象由历史沧桑的见证者转变为文人身世之悲的承载者,这是宋词中燕子意象的一大突破。文人自身生命体验的融入,使燕子这一形象具有了更加充实和厚重的内蕴。

  四、双飞燕

  在宋词中燕子还有一个非常典型的审美象征,即恩爱的夫妻或情侣。这与燕子“一夫一妻”的自然习性密切相关。每当它们成双成对地呢喃于画梁之上,翻飞于帘幕之间,其行其止都似情侣般恩爱幸福。早在南唐,冯延巳的《长命女》:“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就表达了相爱男女愿如双燕般恩爱的美好期愿。在难舍难分和相思境遇下,燕子更成为寄情的对象,如“学双燕,同栖还并翅,我合著你,难分离。” “别来双燕又西飞,无端不寄相思字。”而以燕子的双宿双飞衬托人的形单影只,则更令人伤怀。如晏殊的“日高深院静无人,时时海燕双飞去”,小晏的“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双飞的燕子打破了斯人独憔悴的静默,勾起词人内心中多少离愁别绪。对双燕描写最出色的当属史达祖的《双双燕·咏燕》,这首词是他自度曲,摹写双燕春归,入幕出幕之状,极为生动形象。王士祯在《花草蒙拾》中评价道“仆每读史邦卿咏燕词:‘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又‘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以为咏物至此,人巧极天工矣。”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也对这首词颇为赞赏,认为“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咏杨花为最工,邦卿《双双燕》次之。”这篇咏燕词,不仅工于状物,其以闺妇忧怨形象做结尾,看似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令人回味无穷。

  五、结论

  燕子这一形象在宋词中不断地丰富和发展。这与宋代注重写意的文学风格息息相关,同时也离不开文人创作的自觉意识。文化心态的日臻成熟使燕子意象经历了由神性到自然性再到人性的过渡。宋词中的燕子是可爱的春之使者,是不忘旧情的老友,是历史兴亡的见证者,更是恩爱夫妻的典范。它于绝望中带给我们希望,于悲观中带给我们乐观。小小的燕子已在我们心灵的天空自在地飞舞了千百年,然而它带给人们的温暖与感动至今还润泽着我们那颗多愁善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