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的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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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前的作文  我的小学是在农村老家读完的,小学毕业后我跟随母亲去了父亲工作的地方,在那里我完成了自己的学业。由于换了新环境,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适应那里的学习与生活,因此我的学习成绩一路下滑,最终名落孙山。现在想来,最主要的责任在我,环境的影响只是一个……

四十年前的作文

  我的小学是在农村老家读完的,小学毕业后我跟随母亲去了父亲工作的地方,在那里我完成了自己的学业。由于换了新环境,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适应那里的学习与生活,因此我的学习成绩一路下滑,最终名落孙山。现在想来,最主要的责任在我,环境的影响只是一个托词。

  学习是一场马拉松,有毅力又有天赋的人才能完成这场比赛,否则就是一种名义上的陪衬,好比红花和绿叶的关系。人生其实也是一场马拉松,只不过它不是比赛,你有能力也好,没有能力也好,都不能半途而废,即使是苟延残喘也得闯过终点。属于我的这场马拉松也已经过半了,而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终点。我有时就迷茫了,明明知道必须继续下去,我却总想停下来观望一下。而这种停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所以只能回忆了。

  人过半百,世界观也有所改变了,我最近就常常想到小时候的事情,它像一部记录片,在我脑海里渐次伸展,每一个镜头都那么清晰,仿佛刚刚过去的昨天。比如我想到刚入学的那一天,那天天气很好也很热,虽然是秋天了,秋老虎仍旧虎威尚存炎热难挡。我和几个伙伴穿着裤衩背心手心里捏着五毛钱就这么去学校上学了,没有书包没有文具,只有手心里捏着的五毛钱。这五毛钱是我们的学费,到了学校我和伙伴们把学费交给老师,老师把我们的名字在一张稿纸上记下来,我们就算入学了。

  第一天老师让我们把教室的卫生打扫了一下便放学了,第二天没去上课,第三天还没去上课,因为我们的书本没来到,还在路上。又等了几天,课本来了,学校才通知去上学,我们这才算正式上学了。

  我们的学校很小,一年级只有一个班,那时候小学都是五年制,所以全学校就五个班。老师也少,加上校长才六个老师,而且都是民办教师,等于一个老师教一个班。如果哪个老师家里有事不能来上课,校长就得代课。我记得我的第一个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未婚,体型稍胖,一头短发,脸上有一个酒窝,笑起来让人感觉很亲和。可惜她只教了我们两年就嫁到外地了,我这一生再没见过她。我的第二个老师和我是一个生产队的,也是我家的邻居,我不记得他是不是高中毕业,我只记得他刚毕业就来教我们了。他也教了我们两年,然后当兵去了。

  他教的两年里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作文课,我们不懂什么是作文,更不知道怎么写。他可能也不知道怎么写,他只告诉我们写作文就是写文章,然后给我们出了一个题目,让我们开始写作文。作文的题目是:记一件小事。这一下把我们难住了,写什么呢?怎么写呢?这都是难题。作文课上同学们交头接耳,抓耳挠腮,就像花果山上的小猴子,一直到下课铃响,班上的同学没有一个写出作文来。

  今天下午放学回家,俺娘正在做饭,看见我回来了饭也不做了,高兴地拉着我的手说:闺女,快坐下,娘告诉你一件好事。

  我顺手把书包挂墙上,看着娘一脸兴奋得不得了的样子,我急忙问:啥事啊?这么高兴?

  娘说:明天一早咱们生产队里也要分地了。

  这可是个好消息,俺娘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

  我瞪大了眼睛,问:真的?太快了。

  娘说:傻闺女,这还快?俺都嫌慢了,听广播上讲,别的地方老早就分田到户了。

  我说:是吗?怪不得这些天你那么爱听广播,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娘说:可不是?明天就上队长家抓阄去,抓完阄接着就分地了。

  我说:咱家能分多少地?

  娘说:咱家六口人,按一口人两亩地算,咱家至少也有十二亩地。

  我吓了一跳,说:这么多地,那咱家不成地主了?

  娘瞪了我一眼,说:不许胡说,共产党给分的地,怎么能成地主了?再说了,家家都有地,难不成全村人都成地主了?

  我说:那原来的地主还是地主吗?

  娘说:前些日子听说都给地主摘帽子了?

  我说:给地主摘帽子?地主都戴帽子?

  娘见我没明白她的意思,摆摆手说:就是说以后没有地主了。

  我说:没有地主了,阶级斗争也没有了?

  娘挠挠头,说:这个俺知不道,俺就知道以后全家人都得勤快点了。过几天再让你爹去集市上抓两头猪崽子,你放学回家就给俺上地里挖野菜喂猪。

  我啊了一声,说:就我一个人去挖?

  娘说:你哥,你姐,你妹,都去。

  听说大牙叔新买了一辆金鹿自行车,我赶紧跑去他家看。大牙叔正巧在院里擦车子,我问:叔,新买的?

  啊。

  大牙叔啊了一声,头也没抬,继续擦他的车子。

  我接着问:买自行车干啥?

  干啥?娶媳妇呗。大牙叔白了我一眼。

  娶媳妇干啥?

  生娃。

  生娃干啥?

  过日子

  过日子干啥?

  活着。

  活着干啥?

  你小子哪来那么多废话?

  大牙叔直起身,随手把抹布扔地上。我一看大事不好,转身一溜烟跑了。

  今天早上去上学,在路上碰见马红霞。她穿着一件浅红色上衣,头上扎着两条辫子,打扮得可好看了。我问她:这衣服新买的?

  马红霞说:俺娘去县城赶集时给我买的。

  真好看。我由衷地赞叹一句。

  知道是什么料子吗?

  不知道。

  的确良的。马红霞得意地说。

  的确良?我在嘴里念叨着这个词,没听说过。

  新出的布料,今年可时兴了。穿在身上又凉快又不出摺儿。

  的确良,肯定凉快。我酸溜溜地说。

  回家跟你娘说说,给你也买一件?

  不便宜吧?

  嗯。俺娘说了,要不是因为家里孩子少,才轮不上我呢。

  俺家孩子多,姊妹七个,我可能真的轮不上了。

  放学的铃声一响,我看见李红军抓起课本胡乱往书包一塞,背上书包就往外跑,好像家里着火了一样。我也随便收拾了收拾,赶快追李红军去,我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急事。

  在学校大门口追上李红军,我拍拍他的肩膀,问:你跑啥啊?家里着火了?

  滚一边去,你家才着火了呢。

  那你跑啥?

  回家听评书去。

  听评书?

  刘兰芳讲的岳飞传,可好听了。

  是吗?

  你没听过?

  俺家没有收音机,没听过。

  太可惜了,要不你跟我去俺家听听,包管你着迷。

  真那么好听?

  你不信?牛皋一斧头把哈密次的鼻子给砍掉了,哈密次说话变成那种声音,可好玩了。

  李红军边走边捏着鼻子学哈密次说话。我也想听评书了。

  一转眼我上小学五年级了,这一年我们老师又换了,这是个曾经被打倒过的右派,落实政策后回乡当了老师。他戴着一副近视镜,说话文绉绉的,让人一看就是个有学问的人,他给我们带来了很多快乐。

  当时我们班级大概有四十几名学生,这四十几名学生挤在三十多平米的教室里,教室是砖瓦房,课桌课椅是用木板拼凑起来的,条件极其简陋。这都不算什么,我们一样很快乐。

  那时候唯一头痛的就是作文课,全班同学对作文课都不感冒。它像横在我们面前的一座高山,让人难以逾越,看着都难受。每次上作文课我都觉得是受罪,冥思苦想老半天,最后也不知道写什么,简直太痛苦了。这是我的感受,也是全班同学的感受。我还记得那时候每周都有一节作文课,一到上作文课的时候,我们全班同学都如临大敌,仿佛在面临一场严峻的考试。这样的状态可想而知,根本写不出好作文,我们交上去的作文都是在闭门造车,老师审阅时经常让我们的作文打动得啼笑皆非。

  针对这种情况,一个周末语文老师给我们留了一篇作文,题目叫:对话。没有字数限制,没有内容限制,就写一段对话。老师说除了吃喝拉撒睡这些生理需求,说话这一人的基本技能,在生活中是相当相当重要的。会说话,坏事有时也能变好事,不会说话,好事也能变坏事。他还说现在正处在社会变革中,只要你细心观察,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你把它们记录下来就是一篇好作文。他要求我们好好写,周一交上去他要点评。以上四篇对话分别是四位同学的作文,老师给的评语是:有层次有情节有风趣,言之有物。作为范文在班上朗读。我听了他们的作文惭愧不已,和他们相比,我写的则糟糕透了:

  饭桌上,俺娘对俺爹说:俺听说有几户人家正商量着在一块凑钱买牛呢。

  干啥?爹的嗓门有点粗。

  你傻呀?买回来耕地呗,难道还能杀了吃肉?

  一头牛挺贵吧?

  所以才合起伙来买,要不俺明天给他们说说,也算咱们一股?

  不买。爹的口气坚决。

  为啥?娘有点疑惑。

  这要是哪天政策变了,再把地收回去,你说,那牛卖给谁?谁能要?

  娘沉吟了一下,说:也是这个理啊,可不买牛咱家的地怎么耕?

  没有牛就不能耕地了?俺属牛,俺就是咱家的那头牛。

  爹的牛脾气又上来了。

  出人意料的是,我的作文也受到了老师的青睐,这使我信心满满,我坚信自己长大后一定是一个巧舌如簧的人。事与愿违,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发现自己的性格越来越内向,竟然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我不喜欢我,多少次想去改变最终徒劳无功。我想起了古人说的一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学毕业后我和那个语文老师分别了,从此再没见过他。以后的岁月里我又经历了几个语文老师,却没有一个老师像他那样重视人的说话,也没有一个老师再让我们写那样的作文。我很怀念那个语文老师,我时常在想,以后的岁月里假如又经历了几个像他那样的语文老师,我的人生是不是能多一些色彩?会不会不像现在这样沉默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