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韦应物悼亡诗中的深挚情怀 韦应物的悼亡诗及墓志都反映出妻子在韦应物心中的重要地位,这是悼亡诗创作的初衷。 大历年间是唐诗由盛唐转入中唐的过渡时期,韦应物是这一转变中的重要诗人。历来人们对韦应物的诗歌风格多以“高雅闲淡”概括,其气貌高古、清润闲淡的诗……
诗人韦应物悼亡诗中的深挚情怀
韦应物的悼亡诗及墓志都反映出妻子在韦应物心中的重要地位,这是悼亡诗创作的初衷。
大历年间是唐诗由盛唐转入中唐的过渡时期,韦应物是这一转变中的重要诗人。历来人们对韦应物的诗歌风格多以“高雅闲淡”概括,其气貌高古、清润闲淡的诗风也多为人推崇,因此有“王孟韦柳”的并称。然而通过阅读韦应物诗集,及将韦诗与陶、谢比较,我们认为“高雅闲淡”只是其诗歌风格的一个方面,难以括其全貌。韦应物是大历年间诗歌数量最多的诗人之一,其实内容博杂,其中确有大量高雅闲淡之作,但也不乏语淡情深、真挚感人的作品,展现了韦应物独特的艺术追求。在韦应物诗中,情感最浓郁、难以为人忽略的是作于妻子逝世后的一组悼亡诗。
组诗《伤逝》诗题下原注:“此后叹逝哀伤十九首,尽同德精舍旧居伤怀时所作”。据孙望先生《韦应物诗集系年校笺》,《伤逝》以下十九首作于大历十二年诗人丧偶后至大历十三年秋一年之间[2](近有学者考证韦妻之卒及悼亡组诗之作应在大历十一年 )。此一年之间,诗人的感情基本停留在对妻子的深切缅怀中,秋冬春夏、昼夜晨昏、阴晴风雨,诗人无时不在怀念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妻子。
情到深处自感人。诗人在妻亡后悲痛欲绝,用白描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悲痛,春夏秋冬四季和白天夜晚的现实、梦境交织,营造了一个充满悲情的时空。他白天惆怅满怀:“无人不昼寝,独坐山中静。”(《夏日》);睹物伤怀:“缄室在东厢,遗器不忍觌。柔翰全分意,芳巾尚染泽。残工委筐箧,余素经万尺”(《过昭国里故第》);夜晚梦萦魂绕:“髣髴观微梦,感叹起中宵。绵思霭流月,惊魂飒回飙”(《感梦》);除夕时“忽惊年复新,独恨人成故”(《除日》),春天“旧赏逐流年,新愁忽盈素”(《叹杨花》),秋天“端居念往事,倏忽苦惊飙。”(《闲斋对雨》)。这些诗真挚哀婉,凄恻悲恸,都用白描的手法抒写真情,不事雕琢,自然而出,九转回肠,无一日不沉痛,日人近藤元粹评曰“真情真诗”。这个悲情的时空氛围并非刻意造出,而是诗人由内而外真实的感觉呈现。表面平淡而内蕴深厚,似是自然流露而意在言后是韦应物最擅长的艺术手法。
通过睹物思人、今昔对比抒写缅怀是这组悼亡诗的突出特点。今昔生死两相隔,诗中流露的,不是小说式的想象,而是诗人真实的沉痛怀念。《伤逝》一首回忆和妻子“结发二十载,宾敬如始来”,相濡以沫,互相扶持,走过了动荡和困苦的时期,而今“斯人既已矣,触物但伤摧”,看到旧物思念旧人,“单居移时节,泣涕抚婴孩”,已经没有人来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了,妻子不能复归,诗人感今怀昔,以“绕屋生蒿莱”作结,留下自己踽踽独行的悲凉形象。又如《往富平伤怀》更为明显:“昨者仕公府,属城常载驰。出门无所忧,返室亦熙熙。”突然笔锋一转,今时今日却是“今者掩筠扉,但闻童稚悲。丈夫须出入,顾尔内无依。”最后一句“昔时同往路,独往今讵知”作结,可见全诗按照今昔对比的手法寄托自己对妻子的无尽思念。
诗人见到自然景物,一草一木,都会想到逝去的妻子。这一组悼亡诗较多地借助于典型的事物、景物来表达缅怀。诗人看到春天生机勃发的芳树,感叹“对此伤人心,还如故时绿”(《对芳树》);夜间听到鸟鸣则想到“失侣度山觅,投林舍北啼。今将独夜意,偏知对影栖。”(《夜闻独鸟啼》);最为突出的是《悲纨扇》:
非关秋节至,讵是恩情改。
掩嚬人已无,委箧凉空在。
何言永不发,暗使销光彩。
夏末秋至,凉席纨扇都无所可用了,很显然,诗人所悲,并非纨扇,只是借纨扇抒发悲情。诗人感叹它们,实是怀念亡妻。意在言外,语浅情深。近藤元粹说“亡后一事一物,无不伤心,多情诚实知人总如是。”韦应物的伤痛和苦闷使他难以用夸张的`渲染、浓烈的语言表达,反而在对事物、景物的白描中寄托自己痛彻心扉的感情。
《送终》一诗可以视为韦应物悼亡诗的代表作,突出表现了韦应物诗歌的深挚感情,可谓无一字无一句不悲凉。刘辰翁云:“《送终》哀伤如此,岂有和声哉。而低黯条达,愈缓愈长。”(元刊本《韦苏州集》)
在《伤逝》十九首之外,韦应物诗集中还在其他时段有悼亡的作品,整体构成韦应物悼亡诗的全貌。清人乔亿《剑溪说诗右编》说:“古今悼亡之作,惟韦应物十数篇,澹缓凄楚,真切动人,不必语语沉痛,而幽忧郁堙之气直灌其中,诚绝调也。”傅璇琮先生亦有较高的评价:“唐人诗篇中,悼亡诗有十余首之多,且感情诚挚感人者,韦诗不在元稹之下。”[3]文学史上,元稹有悼亡的《三遣悲怀》,苏轼有名作《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夜记梦》,李商隐、纳兰性德等也都有缅怀悼亡之作,而韦应物的悼亡诗在思想性和艺术性上都达到了较高的水平,是中国古代悼亡诗中的杰作。
要之,韦应物悼亡诗中对于友情、亲情、爱情的摹写自然流露、不求雕琢华丽,而有感而发,打动人心,充分表现了对亲友人伦的真挚感情。在这一点上,韦应物和与其并称的谢灵运、王维、孟浩然等山水田园诗人都有明显的不同,他不是优游云外、闲云野鹤的隐士形象,反而更有杜甫关怀现实的倾向。韦应物和元稹的悼亡诗一样,都对后来的伤怀悼旧之作产生了重要影响,从宋代苏东坡直至清代纳兰性德的悼亡词都可以看到他的影响。因此,我们认为,“高雅闲淡”的论断只是就韦诗的语言特点和表面特征来说,难以括其全貌,用“语淡情深”或许更能观照韦诗的整体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