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词的凄婉格调 词这种文学体裁到了两宋时期迎来了新的发展契机:一方面,词承晚唐五代的文风已形成的绮靡婉约之风,当时人们习惯于用它来写艳情,词的地位是不及诗的。自古"诗以言志",诗歌承担了较多的政治色彩,面目正统,严肃,而词还刚刚发展,还未背负过多的意义,……
秦观词的凄婉格调
词这种文学体裁到了两宋时期迎来了新的发展契机:一方面,词承晚唐五代的文风已形成的绮靡婉约之风,当时人们习惯于用它来写艳情,词的地位是不及诗的。自古"诗以言志",诗歌承担了较多的政治色彩,面目正统,严肃,而词还刚刚发展,还未背负过多的意义,不妨轻松一点,随便一点,这就在词风方面给了宋代文人以更广阔的发挥空间,利于开创新的风格。另一方面,晚唐五代词人所写内容多局限于男女情思,离愁别绪,这可为宋代词人留出其他角度抒写性情,况且在诗歌的古近体方面,唐代诗人已达到了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峰,宋代文人要在诗方面有所突破就很难了。这些为宋代词人在词的领域开拓创新创造了条件。
由宋代词人苏轼开创一代豪放词风,宋词在风格方面展现出"豪放"与"婉约"之别,词风以婉约见长的词人很多,秦观是其中的代表词人,词风凄婉倚靡,凄清沉郁,"善于通过凄迷的景色,婉转的语调表达感伤的情绪",格调可用"凄婉"概括,其词凄婉风格的成因可从北宋国势的影响,北宋文人的审美心理,以及词人的个性性格等方面找寻答案。
一、北宋国势对秦词词风的影响
中国封建社会历经盛唐及五代十国之后,到了宋代,经济虽有所发展,但难以启及盛唐的国势了。北宋时期,统治阶级内部各种力量互相抵消,国家积弱不振,农民负担很重,再加上北宋朝廷不断受到周边少数民族的骚扰,国势衰微。在这种社会政治背景下,宋代文人的作品多显出一种中气不足的景象。同是描写边塞生活的作品,唐人有"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的雄阔气概,也有"黄沙百战穿金甲,不战楼兰终不还"的壮志豪情。在宋代,即使像范仲淹这样在边疆有所建树的人也会写出"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的衰叹;苏轼写出"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豪迈,可也抵不过有"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沧桑,称自己为"老夫"的苏轼时年才39岁。宋词中词风豪迈的、词风婉约的,沉重感都是很强的,究其原因,当与宋代内忧外患、国力不强等因素有关。
在这样的衰微国势影响之下,秦观的词也不免带有凄凉哀婉的色彩。秦词善于通过"烟霭""微云""斜阳""寒鸦"等景观营造一种凄清的意境,同时用"孤""愁""恨"等词表现内心的浓烈愁绪,客观景物之中融入主人公强烈的主观情绪。同是送别,在唐代诗人用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表现出洒脱之气。秦观词《满庭芳》也有送别,表现出凄清气息:"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词的景色淡淡勾勒,云是淡淡的,草是衰败的,离别之时,借酒消愁,而薄烟、斜阳、寒鸦的点染又营造出凄清意境,加重了离愁别绪之感。在其另一首《望海潮·洛阳怀古》中有"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一句,栖鸦意象常给人无所归依之感,"无奈"写出词人内心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而"归心"是随着流水到天涯的,给人一种没有根基的飘泊感受,有一种总在心头莹绕不去的凄凉。
又如《踏莎行》中"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词中出现"雾""月""杜鹃""斜阳""梅花"等景物,加重了凄冷清幽的色彩,而"失""迷""望""断""闭""砌""流"等动词的使用形象地传达了词人心中无限的愁绪,其中"砌成此恨无重数"一句最为传神,"恨"之绵长沉重,一个"砌"字准确地刻画出来,作者在词中伤别念离慨平生,于客观景象里已浓浓浸染了主观性情绪色调。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中评此词"词境最为凄婉",及其恰当。在北宋衰微国势之下,总是能引起词人感时伤事的情绪,在此种背景之下,秦词展现凄婉色彩亦在情理之中。
二、宋代文人的审美心理
宋代文人审美心理也影响秦观词的"凄婉"词风形成。宋代因其自身条件形成具有时代总体性特征的文化,这一时代文人的审美心理是不同于前代的,"宋代文人颇受佛道影响,佛家教人戒除七情六欲,讲'空'讲静心,道家让人谦和忍耐,受佛道影响的理学家教人安贫乐道,重道德自觉。在宋代总体的思想信仰影响下,宋代词风也展现出独特的风格,文人的审美倾向于平静的情态,多愁多病,感伤惆怅的心理表现出对残缺,老瘦之美的偏爱。宋人善于描写离恨愁绪,多捕捉一些残灯、残日、残阳、残梦的场景,写老写瘦,以此为美等等。"这些审美的心理倾向也对秦观的词产生了很大影响。
在秦观的《减字木兰花》一词中"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因依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因愁而深锁的娥眉,任春风如何吹拂都难以抹平,因此才让读者体会到那种深深的愁绪,作者极力去渲染这种闲愁,并用"过尽飞鸿字字愁"无限加重了愁思,"字字愁"沉重之至,达到了一种极致。在这首词中,词人秦观对愁思愁绪极力描绘,字字凄冷,体现当时词人的审美心理,在这种凄清闲愁的意境中得到审美的愉悦。又如《浣溪纱》"锦帐重重卷暮霞,屏风曲曲斗红牙,恨人何时苦离家。枕上梦魂飞不去,觉来红日又西斜,满庭芳草衬残花。"上阙开首"锦帐重重"有种繁多沉重之感,暗示了主人公内心的无限哀思,重重锦帐,清冷晚霞,当主人公一觉醒来,看到的是即将落下的红日,那满院的芳草更映衬了残花的孤冷凄清。纳入词人笔下的景象"暮霞''"西斜的红日""残花"展现荒凉凄冷之美,柳永的"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景物的摄取是"冷风""残月",唯有此种景物才写出词人心中的"多情自古伤离别"之伤感,这种凄冷之景,这种哀婉之情恰表现了当时词人的审美心理。在《浣溪纱》中有"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此句艺术性较高,比喻非常奇巧,把飞花的"轻"写成像梦一般,愁绪在秦观笔下如"无边丝雨"般延绵不绝,没有尽头,还有李煜的"问君能有许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都以比喻的笔法极写愁绪之深,与此词有异曲同工之妙。"宝帘闲挂小银钩""闲"字用得极妙,流露出词人挥之不去的哀婉情绪,词人捕捉"斜阳""残月""细雨""危楼"等景象,营造出一种的凄清之意境,体现了词人的审美心理。
另处,还有抒写女子离愁的词中,也显现了对孤寒、凄冷的美的偏爱,展现时人审美的心理:《阮郎归》"潇湘门外水平铺,月寒征棹孤,红妆饮罢少踟蹰,有人偷向隅。挥玉箸,洒真珠,梨花春雨余,人人尽道断肠初,那堪肠已无"。主人公因思念而心伤,古人曾用"断肠"一词比喻内心的极度感伤,而在秦观笔下,"断肠"已难以表达这种心境,已是"那堪肠已无"了,白居易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秦观也可以说真是"此时无肠胜断肠"了,将一种因离愁而生的痛苦发挥到极点。又如《调笑令》中"恋恋楼中燕,燕子楼空春色晚,将军一去音容远,空锁楼中深怨。春风重到人不见,十二阑干倚偏。"女子与所爱的人分别,满腔的思恋与埋怨却无处去诉,而回忆往昔的美好日子又加深了这种愁绪,"春风重到人不见,十二阑干倚偏,"女主人公不停地期盼,不住的遥望,等待她的却是不尽的思念,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词人在词中表达一种怨气,那是莹绕心头,永远化不开的。在《虞美人》中"琼枝玉树频相见,只恨离人远,欲将幽恨寄青楼,争奈无情江水不西流。"琼树玉枝本是无情物,在主人公那忧怨的心中,也是羡慕嫉妒的对象,它们还能"频相见",当主人公要把幽恨抒发出来时,流水无情,怎会帮主人公去传情呢?这几首词均借女子口吻表达那种浓重的思念与愁绪,李清照的"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写出了因思念而憔悴的形象,而"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又将愁绪量化、形象化,这些词中的忧怨愁绪,病态的美,也在宋代文人眼中是那样的美,是值得让他们在词中反复去咏叹的,反映了当时文人的对柔弱、忧伤、哀怨的美的欣赏,表现了特定的审美心理。
三、秦观的个性性格
秦观,字太虚,后改字少游,高邮(今属江苏)人。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他少年豪俊,胸怀壮志,攻读兵书,准备驰骋边疆,建立不朽的奇功伟业,并以为"功誉可立致,而天下无难事"(陈师道《秦少游字叙》)。不料,世事艰难,他37岁时才中进士,到43岁才在朝廷谋得秘书省正字一职。不久即被卷入党争的政治漩涡,因深得苏轼赏识,随着苏轼等屡受迫害,秦观亦受牵连,先后被流放到郴州(今属湖南)、横州(今广西横县)和雷州(今广东海康)。由于他的人生期望值过高,对于人生的挫折和失败又缺乏足够的心理准备,故一旦希望破灭,就异常失望和痛苦。秦观心理承受能力较弱,被贬到雷州时,曾自作挽词,丧失了对生命的信念,故此后不久即逝世,年仅52岁。他的诗被人称为"女郎诗"(元好问《论诗绝句三十首》之二四),词中泪水盈盈,情调悲苦,与他的经历和个性性格都有关系。
同是屡遭贬斥,身处逆境,秦观和苏轼两人的性格及展现的词风是截然不同的。苏轼面对挫折,乐天知命,旷达不羁,对生活、对未来仍充满信心,他虽也产生过消极思想,但并未颓唐不振。而秦观则有所不同,其词风展示其性格偏于柔弱。他在屡遭打击之后,由于缺少苏轼那样广阔的胸襟和坚定的信念,深重的哀愁长期包围着他而难以解脱。其词中也时常流露出一种绝望的哀伤。因词风忧伤哀怨、缠绵悱恻,并擅长写出一种纤细幽微的情感境界。在《南歌子》中"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梦回宿酒未全醒,已被令鸡催起,怕天明。臂上妆犹在,襟间泪尚盈,水边灯火渐人行,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迢迢""淡淡"等叠词的使用渲染一种惨淡的美,"怕天明"是怕梦醒之后的凄清,有一种深沉的哀伤。最未一句的"残月""带三星"读来让人顿生凉意,词中的意境是孤冷凄清的。又如《如梦令》中,"池上春归何处,满目落花飞絮,孤馆悄无人,梦断月堤归路,无绪,无绪,帘外五更风雨。"词中之景"落花飞絮"给人一种漂泊无根,荒凉冷清之感,有"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飘浮雨打萍"相似的意境,"孤馆悄无人"是孤单冷清的,此情此景,"无绪"是最恰当的情绪,词人又用"五更风雨"的凄清把这种情绪点染到极致。其《千秋岁》中有:"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 时逢词人横遭贬黜,远离朝廷,政治理想破灭,青春容颜衰老,这种种的怨愤不平,促使他发出了沉痛的喟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不仅是说自然界的春天正在逝去,同时也在暗示着生命的春天也将一去不复返。据宋人曾敏行《独醒杂志》记载,当时孔平仲读罢此词,不禁惊诧道:"少游盛年,何为言语悲怆如此?"并称:"秦少游气貌,人不类平时,殆不久于世矣。"曾布也说:"秦七必不久于世,岂有'愁如海'而可存乎?"秦观此词流露出令人惊诧的悲愤凄凉之意。 在秦观暮年所作《梦中作》中"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飞云当面化龙蛇,天矫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用象征、托喻手法,表现了词人毕生的追求,冀望,在结尾隐隐流露生命理想终化成空烟的伤痛迷惘,若细细品来,蓦然领会到彻骨的悲凉。秦观的词风格凄婉,从其个性来讲,满足了他叹喟命运悲剧,渲泄人生愁烦的精神需求。
纵观秦观之词,不难看出他善于通过凄迷的景色,宛转的语调表达感伤的情绪,格调凄婉的艺术特征。而其词的词风又是与宋代特定的国家形势,当时文人的审美心理及秦观的个性性格相关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