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识王维山水田园诗的意境 前言:盛唐诗人王维,天下文宗,名高希代。他创作的诗歌内容丰富,艺术高超,尤其是他的山水田园诗,以其丰厚的思想底蕴、优美的情景意境而屹立于民族诗歌长河中,永远闪烁着它独具一格的光彩。 在山水田园诗中,他或以之作为安抚身心的栖息所……
浅识王维山水田园诗的意境
前言:盛唐诗人王维,天下文宗,名高希代。他创作的诗歌内容丰富,艺术高超,尤其是他的山水田园诗,以其丰厚的思想底蕴、优美的情景意境而屹立于民族诗歌长河中,永远闪烁着它独具一格的光彩。
在山水田园诗中,他或以之作为安抚身心的栖息所,或在其中寄托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真情的渴望与追求,喜爱晋宋以来陶渊明、谢灵运等人的田园山水诗,追慕古代隐士之风,喜欢闲适恬淡的山居生活,又因政治失意而更加坚定隐居信念,啸傲林泉。创作了大量描绘自然山川景物,歌颂田园隐逸生活的诗歌,并不断丰富诗歌内容,拓展诗歌意境,在山水田园诗长河中产生深远的影响。
王维后期写下大量的山水田园诗。如《田园乐》7首,《辋川集》20首等,他工草隶、善画并精通音律,这使他善于观察自然,捕取各种形象,赢得“诗中有画”的赞誉。他的诗歌语言洗炼、精准,朴素中有润泽华彩,富于音乐美(沈德潜语),展示出优美的意境。
本文试从意境产生的渊源和诗境、禅境等方面对王诗的意境作浅露的分析和比较,以展示诗人精湛的艺术造诣,昭示诗人淡泊的人生情怀。
一、意境是诗人隐逸思想的体现
中国古代的山水田园诗歌多如繁星,而王维等人纷繁复杂的诗作显示其光芒的璀璨,这纷繁复杂的诗作内容丰富,能展示出广阔的历史生活画面;这纷繁复杂的诗作意境深远,更能品味出植根于诗人思想深处的灵魂——传统的隐逸思想。
盛唐时代,经济繁荣,物质充裕,在繁荣的背后各种矛盾逐渐尖锐,促成隐逸思想的流行;统治阶级提倡佛老思想,隐居成了士人的偏好,山水田园诗人历经种种矛盾、失望、痛苦之后,选择田园作为自己精神上的归宿,摆脱束缚,回归自然,寻求精神上的寄托,表现了或隐或士的生活,更多的诗人在隐逸生活中吸收了儒道释等哲学思想,形成自己特定的人生观。儒家主张穷则独善其身,道家主张清静无为,遁世全身,佛家主张六根清净,一心向佛,这些人生观往往必须通过诗歌意境来领悟。如王维的“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积雨辋川庄作》)、“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终南山》),他的诗充满着归隐的意趣,透过诗人描摹生活意境的诗句,可以悟出诗人的隐逸思想。
王维后期仕途受挫,消极避世,写下大量的山水田园诗,他归隐辋川,一定程度有赖于先贤的品格对其灵魂的支持,“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请留盘石山上,垂钓将已矣”(《清溪》),依约表达出自己归隐田园的心愿,这抛开世俗,垂钓清溪,正是先秦庄子的遗风,“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渭川田家》),意谓有归隐田园的打算,明显地显示出“陶渊明式”的生活方式。
诗作上王诗有相当的一部分学陶渊明和谢灵运,陶渊明隐居田园,绝意仕进,风雅恬淡,寄兴高远,描写田园风物往往体会入微,陶归隐田园,受道家思想影响极深,道家主张人格自由,顺应自然,王维一心求隐,万事不关心的隐逸思想则更接近于佛家,体现在艺术上,他们山水田园诗并不在于客观地描摹田园生活,而是强调和表达这种生活的情趣,在平凡的生活素材中表现不平凡的意境,如《渭川田家》写暮春晚归的情景,《山居秋暝》写秋月下、林泉间情景,《归崇山作》写辞官归隐的心情等,这些都是王维隐逸思想的影射。
王维的归隐是为了逃避现实,安史之乱,王维迫受伪职,乱平后,王维自知有罪,对封建王朝开明政治的热情和幻想随之而灭,加之王维早年受母亲的影响,信奉佛教,开始了“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酬张少府》)的亦居亦隐的生活,晚年更是抱着“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佛门何处销”(《叹白发》)的心情,完全成了一个以禅诵为事的佛教徒了。
正是基于王维的隐逸思想,于是产生了大量的体现生活情趣,养生延年且独具诗境与禅境的诗句来。
二、动静相生的诗境
王维博学多才,医术精湛,他善于观察自然,能够巧妙地捕捉适于表现他生活情趣的种种形象,构成独到的意境。加之他长于绘画,开创中国水墨山水画。水墨造型的效果特别契合文人士大夫的心境,藉之可以抒发高洁旷达的胸怀,展示宇宙天地幽邈深邃、浑厚华滋的意境。他把绘画技法融入诗歌创作,根据自己对自然景物的细腻感受,使诗歌色彩艳丽,构图精美,描绘出山水田园的动静之美,富有生机和意趣,像“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汉江临泛》),“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使至塞上》)等,呈现出虚实结合,动静相生的意境。
苏轼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王维以画家的眼光营造诗境,阐明动静相生的关系,在描写自然山水诗里创造出明秀的诗境,如《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此诗处理动与静的关系,极具特色。首一“空”字已见得雨后秋山空旷静寂,为全诗意境定下一个基调。月照松间,是视觉形象,是静景,泉流石上,是听觉形象,是动景。但与第三联相比,它们又都是自然景物,又都属于静景。竹林里笑语声喧,知是浣女晚归,此为听觉形象;莲叶向两旁分披,知是渔舟轻移,此为视觉形象。但这里人物的活动,更反衬出空山的静谧。一切景物皆诗人静观中所得,以动写静,以声显静,诗人就是这样展现了一个宁静清幽的诗境。再如《青溪》:
言入黄花川,每逐清溪水。 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
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本诗写景,移步换形,动静相生,如“声喧”一句写听觉形象,是动,“色静”一句写视觉形象,是静,“荡漾”一句写菱荇随波荡漾,是动;“澄澄”一句写芦苇倒映水中,是静。这些都给人有声图画的感觉。但从全诗来看,仍以宁静、清淡、素雅、澄明为基调,这与诗人闲适、恬淡的胸襟正可互相映照。除上述描摹山水田园自然风光的动静之美外,我们从王维诗作中还可以感受到诗人内心世界的动静相生。如《酬张少府》:
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在朝政日非之时,王维既不甘同流合污,又自顾无济时长策,于是便渐渐走上归隐之路。“晚年”二句,仿佛真的是万事不关心,唯独好静而已。“自顾”二句反言见意,显示出诗人内心并非古井无波,“静”中仍有“不静”在。“松风”二句 ,正面写静,解带敞怀,一任松风吹拂;独坐弹琴,唯有明月相随,何等静谧,何等闲适!第七句张少府之“问”破静生动,一石激起千层浪,但诗人的“酬”却是“以不答答之”,唱着渔歌向莲浦深处逝去了。动静变化,奥妙玄微。这一结言尽而意远,动静传神,令人玩味无穷。
三、空静之美的禅境
王维很早就归心于佛法,精研佛理,隐逸山林后的大多数诗篇都渗透着高蹈出尘的思想。如《终南别业》“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意谓中年已萌生参禅学到之心,晚年隐居终南山;《终南山》中“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从形式上显示出山峰之高耸与山势之绵亘,气势恢宏。从禅境上看,是诗人坐禅养生时,对“形松意充”意境的体察,也是诗人运用禅法在诗作上得体现,下句的“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正好是对上句的应证。再如“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过香积寺》),写黄昏时分走近寺前古潭,只见水面一片平静,想来潭中毒龙已被制服。其中“安禅”是指僧人坐禅时身心安然,进入禅定的状态,“毒龙”可以理解为“妄,”是妄想的比喻。僧人坐禅时必经“真妄相攻”的阶段,在由定生慧的过程中,平静的体内,气机变化而产生“妄”,通过定慧双运止住“妄”,坐禅才能过关,诗人《过崇山作》中有语“迢递崇高下,归来且闭关。”闭门不出,谢绝人事,一意于坐禅了。
上述这种以禅入定,由定生慧的精神境界,对王维山水田园诗的创作影响极大。当诗人从坐禅的静室中走出来,即习惯于把宁静的自然作为凝神观照而息心静虑的对象,从而使山水田园诗的创作别具慧眼,由早期的写图貌和巧为形似之言,进入到“搜求于象,心入于静,神会于物,因心而得”(王昌龄《诗格》语)的意境创造。这样以禅趣为主的禅境,通常以诗境来表现。如王维《终南别业》里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水穷尽处,自然也就是深山空静无人处,人无意而至此,云无心而出岫,可谓思与境谐,神会于物。诗人着重写无心,写偶然,写坐看时无思无虑的直觉印象,那无心淡泊、自然闲适的“云”,是诗人心态的形象写照,对境观心而道契玄微,静极生动、动极归静,动静不二的禅意,渗入到山情水态之中,化作天光云影,空灵而自然。
禅意的介入使禅的静默观照与山水审美体验合而为一,折射出清幽的禅境。如《过感化寺昙兴上人山院》里的“野花丛发好,谷鸟一声幽。夜坐空林寂,松风直似秋。”以鸟声、松风反衬山林的静谧,寄寓诗人幽独情怀表现的是诗人静观寂照时感受到的自然界的轻微响动,以动写静,喧中求寂,超以象外而入于诗心,显示出心境的空明与寂静。
王维晚年的归隐,确已达到了气和从容,心静如空的“无我”境界。他在《山居即事》中说:“寂寞掩柴扉,你茫然对落晖”。寂寞掩门后,进入禅定境界。诗篇后来又写道鹤巢、嫩竹、红莲、渔火、采菱人等外界那么多活泼生动的景象,说明诗人入静后杂念丛生,幻象频出。换种角度可以认识到诗人宁可入定,自甘寂寞,这是其独自隐居山中时真实的心态写照。其诗《酬张少府》写与松风山月为伴,不仅没有丝毫不堪孤独的感觉,反而流露出自得和闲适,把独来独往的隐居生活写得很美。其中最为著名的是与裴迪互相唱和而作的辋川绝句二十首,将诗人自甘寂寞的山水情结表露得极为透彻,在明秀的诗境中,让人感受到一片完全摆脱尘世之累的宁静心境,难以言说的禅境之美跃然纸上。如: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鹿柴》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竹里馆》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辛夷坞》
诗人正是在寂寞之时细察到蕴含自然生机的空静之美,那空山青苔上的一缕夕阳,静夜森林里的月光,自开自落的芙蓉花,所展示的无一不是自然造物生生不息的原生状态,不受人为因素的干扰,没有孤独,也没有惆怅,只有一片空灵的寂静,一切顺其自然,而美的意境就产生于对这自然永恒的空、静之美的感悟之中,诗中充满禅思,读之令人身世两忘。
四、意境的审美意义
盛唐时代造就了王维多方面的修养,仅就其山水田园诗意境而言,我们便受到诗人艺术修养的熏陶和魅力感染。品味王诗意境,让我们身临其境,赏心悦目,提高审美能力,丰富审美感受,对我们性情的陶冶,心胸的拓展具有积极而持久的意义。
王诗意境能陶冶情怀,拓展心胸,除诗人深厚的文艺底蕴外,还受到佛老等哲学思想的影响,其诗《桃源行》中“初因避地去人间,更问神仙遂不还。” 反映出青年时代的王维已经受到道家思想的影响,向往缥缈空灵的神仙世界。道家常标举“虚静”二字,我们可以理解为去欲和专注,描述的是一种进入审美状态时的心理,在“虚静”的心理状态下,它具有开拓主体心理空间,增强主体感受能力的积极意义。刘禹锡说“能离欲,则寸地虚,虚而万象入。”(《秋日过鸿举法师寺院便送归江陵》)。苏轼认为:“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送参廖师》)。如冠九则提出:“澄现一心而腾踔万象”(《都转心庵词序》),说的都是“虚”可以扩充心胸、拓展心理空间。试看王维在终南别业和辋川生活中,描写了很多“虚静”的山水田园风光,如:“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等等,我们借自然景象来看,保持内心安宁、平静的状态,便能明察周围的审美对象,从中陶冶性情,完善人格。
王诗意境能提高审美能力,丰富审美感受。我们阅读王诗,会将自己的情态转移到对象上,使自己设身处地地体验对象。把自然对象拟人化,在其身上发现自己的类似处,这种积极认同的心理活动本身能使我们感到愉悦,这种认同心理能撤去物我间的藩篱,以心通物,心物两契,最后产生情感上得共振、共鸣状态。王维有不少艺术作品在描绘自然美方面极为感而精妙,让我们欣赏时,心灵与之共振产生共感,丰富我们审美感受。其辋川山水诗名作,如《山居秋暝》,诗境明秀,兴象玲珑,在清新宁静而生机盎然的自然山水中,诗人感受到万物生生不息之生之乐趣,精神升华到了空明无滞的境界,自然美与心灵美完全融合为一体,创造出如水月镜花般的纯美意境。毋庸置言,该诗令我们体验到“物我两忘”、“身与物化”的最高境界。诗作《终南山》中“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令我们体悟到“我入自然,自然入我”,物我界限消融,我与万物融化为一体的心理境界,呈现出“心凝神释,与万物冥合。”的共感现象。
透过王维的隐逸思想,领悟到诗人淡泊的情怀,通过王维的诗境与禅境,感受到诗人高超的艺术魅力,王诗意境就这样在我们审美感受中,悄然地为我们陶冶出高尚的情操,塑造着美好人格。
文献参考:
[1]金汉杰《美术鉴赏》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19页
[2]赵山林《唐诗三百首新评》黄山书社1992年版226页
[3]罗宗强、陈洪《中国古代文学史》(一)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3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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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庞明《气功与人类文化》1994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