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丰乐亭记》原文、赏析和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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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丰乐亭记》原文、赏析和鉴赏  欧阳修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问诸滁人,得于州南百步之近。其上丰山,耸然而特立;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顾而乐之。于是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其间。  滁于五代干戈……

欧阳修《丰乐亭记》原文、赏析和鉴赏

  欧阳修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问诸滁人,得于州南百步之近。其上丰山,耸然而特立;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顾而乐之。于是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其间。

  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尝以周师破李景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生擒其将皇甫晖、姚凤于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修尝考其山川,按其图记,升高以望清流之关,欲求晖、凤就擒之所,而故老皆无在者。盖天下之平久矣。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所在为敌国者,何可胜数!及宋受天命,圣人出而四海一。向之凭恃险阻,刬削消磨,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

  今滁介于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

  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无不可爱。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因为本其山川,道其风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

  夫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刺史之事也。遂书以名其亭焉。

  庆历丙戌六月日,右正言知制诰知滁州军州事欧阳修记。

  本文写于宋仁宗庆历六年(1046),记叙作者贬到滁州之后在丰山脚下建造丰乐亭的经过,描绘丰山一带山清水秀的美丽风光和人民丰足安乐的生活,但这些记述和描绘是寓政治意义的。

  第一部分,写在丰山下建造丰乐亭的经过。文章说由于在丰山下有甜的泉水,这里的景色又好:山势“耸然而特立”,幽谷“窈然而深藏”,泉水“滃然而仰出”。由于喜爱这里怡人的风景,作者于是主持疏通泉流,辟地建亭,使这里成为滁人游览的地方。这一部分强调的是因景建亭。

  第二部分,写滁地的沿革及当地人民“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的情况。先写五代时滁州是用武之地,作者有意于察访遗迹,终因年代久远,天下承平已久而不可得。继写唐朝后期天下的大动乱,“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到了“宋受天命”而出现的太平之世。历史上屡次纷乱更显得宋朝太平之可贵的思想,隐含其中。最后写由于滁地闭塞,“民生不见外事”,当地人只知道乐生送死,甚至不懂得他们是赶上了好的朝代。这一部分由古写今,在衬托铺垫中说明丰乐的由来当归功于君王的恩德。

  第三部分,写与民同游丰乐亭与作记的本意。同首段的尾句遥相呼应,作者写自己“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在这里观赏四时之景,并且在游赏中为滁人述说当地山川的变迁,风俗的演变,“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时也”,尽“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的刺史的职责,交待了写作本文用来说明亭子命名“丰乐亭”的原由。这一部分回映开头,紧扣题义,正面地表达着主题思想。

  欧阳修的这篇《丰乐亭记》同他更为著名的《醉翁亭记》可以说是姊妹篇,两文写于同一年;所写两亭地域有关,一在滁州之南(一作“城西”),一在滁州西南;两亭与作者的经历有关,一是作者到任后修造的,另一个虽系原有,但系由作者为之命名;两文都表达了作者被贬滁州后的心境与志趣。但是,有意味的是两篇“亭记”基调上虽然都是向上的,而在情感上却又有明显的不同。《醉翁亭记》重在抒写景色优美及陶然自适的心情,着眼点强调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丰乐亭记》重点赞美宋王朝的功德和人民生活的安乐,“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说得极为明白,着眼点强调的是人与社会的关系。如果说在《醉翁亭记》里作者的醉态微笑中透露着某种苦涩的话,而在《丰乐亭记》里则表现出更为明快、积极的情绪。

  诗文写作忌讳平直,讲究抑扬顿挫,曲折开合,以使在有限的容量中,内容上更充实,行文上更有波澜。然而,要做到这些并不容易,韩愈总结自己的写作体会说:“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荆潭唱和诗序》)。《丰乐亭记》应该说是属于“欢愉之辞”一类,篇幅又短,写作的难度确实很大。但作者是大手笔,能够化难为巧,把文章组织得开合自如,精美异常。文章的第一段,紧扣题义,先写建亭经过。为什么要在这里建这座亭子?因为这里有难得的甘泉,因为这里“其上丰山,耸然而特立;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看来出于这种自然美的因素,这才“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的。景是美的,亭又筑成了,于是作者“与滁人往游于其间”。这最后一句是上文的自然归结,又是对下文的引逗与勾连。缘第一段的尾句,文脉的走向似应续写同滁人游乐的种种情形了,但作者却按下了游赏丰乐亭不写,大胆地暂时中断文脉,另辟蹊径,转而写滁州的历史沿革。说“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五代后周时期,宋太祖赵匡胤用后周的军队,在滁州清流山下打败了南唐李璟的十万兵马,擒获了他的将军皇甫晖、姚凤,从而平定了滁州。作者想访求古战场的遗迹,但由于年代久远而不可得了,“盖天下之平久矣”一句,轻轻地点出写五代之乱,用意在于赞颂宋初的升平,写古是为了颂今。就文脉的走向来看,此处可以同首段的尾接续,但作者又一次地把笔锋向更久远的时代宕开去:“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所在为敌国者,何可胜数!”用大一统的唐朝的败裂,对比宋朝的“圣人出而四海一”的百年来的承平景状。文章至此,收束住对历史的感怀,文脉走向对今天的歌颂。可以看出,文中迭次运用一古一今,一反一正的写法,反意正出,层层逼出主题,极尽了开合变化之妙。

  作者写作的匠心并不仅限于此,还有更深层次上的安排。从首段看,作者主持修建丰乐亭的原因,是出于自然环境的因素,文中写作者在这里“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欣赏“幽芳”、“乔木”、“风霜”、“冰雪”等四时美景的情况,就是这一内容的延伸和展开。而后边为了丰富内容,加深内涵,作者又从新的角度拓开,写由于滁州环境闭塞,“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因而滁州民众只知道自己“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他们不了解世事的变化,不知道自己赶上了宋朝开国百年来的好时候。作者之所以要主持修建丰乐亭,目的又是“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这样,作者就使得人与自然、人与社会,这两个方面的内容,相生展,相对举,完成了又一个意义上的开合,成功地从自然环境、社会意义两个方面,拓开了“丰乐”的深义所在,从而突出了“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的主题思想。

  清人刘熙载说过:“凡作一篇文,其用意俱要可以一言以蔽之。扩之则为千万言,约之则为一言,所谓主脑者是也。”(《艺概·经义概》)《丰乐亭记》可以说很精到地体现了这种特点。文章主旨简约明确到而为“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这一句话,文笔宕开去则有对“耸然而特立”的山势,“滃然而仰出”的水态的描摹,有对“仰而望山,俯而听泉”的与滁人一起游赏的记述,有对五代兵乱战祸的回顾,有对唐亡后豪杰并起纷争局面的深沉感慨,有对滁人古朴的“乐生送死”的概述。所有这一切,都在主脑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就主脑与这些内容的关系说,皆属“制动以静,治繁以简,一线到底,百变而不离其宗。如兵非将不御,射非鹄不志也”(同前)。不仅编排上匠心独运,而且本文的语言也颇有特色,它不象《醉翁亭记》那样骈散兼用,韵味十足,它不用偶句,也少有藻饰,语言简淡而传神,意象超远,摇曳多姿。因此,篇幅上本文虽属短制文章,但其文笔纵横,开合曲折,却是颇值得品味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