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与吃的浪漫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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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与吃有关的浪漫随笔  【1】  一天里有两个时候,如果被街上的声音吵醒,心里也有巨大的安定,并不烦躁。  一个是深夜。喝了酒的人,大声从临街的窗外经过。被吵醒过来时,他们已经远去,夜更静了。夜色的寂静,正如身处童年的人对时光的感受:取之不竭,让人笃定。……

那些与吃有关的浪漫随笔

  【1】

  一天里有两个时候,如果被街上的声音吵醒,心里也有巨大的安定,并不烦躁。

  一个是深夜。喝了酒的人,大声从临街的窗外经过。被吵醒过来时,他们已经远去,夜更静了。夜色的寂静,正如身处童年的人对时光的感受:取之不竭,让人笃定。

  另一个是很早很早、天还没亮的时候。

  20世纪80年代末,城门外的早晨,是从各种小贩摆摊子的声音开始的。猪肉贩子把手风琴一样的半扇猪,响亮地甩在案板上;卖粿条汤的、卖猪血汤的大灶呼呼烧火的声音。摊子与摊子之间肆无忌惮大声说话的声音。

  有好几次,我确实被吵醒过来,看着天色不可思议地想:“这么早,会有顾客吗?”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已经像一块石头一样,飞快地沉到睡眠的底部。

  因为知道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睡觉,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做一切事。那时候的光阴,确实悠长得有如永生。

  【2】

  有段时间,母亲在每天早上6点把我叫起来跑步。隔壁邻居的广播声音,“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它庄严地重复,但音量被调得很小,听起来特别诗意,还有轻度悲壮。

  母亲带着她提前起来煮好、装在保温瓶里的粥,以及我的书包。她骑着单车,我跟在旁边跑——已经忘记当时她为什么要求我早起跑步,但这不奇怪,如果她活到今天,微信运动上居于榜首的必定有她。

  她认定一件事有益,就会千方百计做到,也会这样要求我。

  我家住在城市的最南端,学校在城市的最北端,我们跑了全城最长的一条路,到学校附近,找个地方吃完她带来的早餐,然后我去上学,她去上班。

  有时候我被强行叫醒,心里生气,跑跑歇歇。

  她在前面生气地骑车,我在后面生气地跟。有时候我声称不吃早餐了,这戳中她的软肋。她打开饭盒时,愠怒的脸色已经消失无踪,改成她自己都没有觉察的、希冀甚至恳求的表情。

  我妈做的早餐具体是什么?也忘了。基于对她的'烹饪水平的了解,想必是高度营养但味道欠佳的。

  比如有一段时间,她听说喝鱼头汤有助于智商发展,于是她便每天炖个鱼头令我吃下。又听说加盐不好,于是她非常有创意地加了牛奶和糖。那甜鱼头奶,腥得我的大脑几乎停止发育。

  所以,关于每天晨跑和自带早餐的做法,也许是母亲无数创意中的一种。母亲的日常生活充满即兴节目,她的浪漫都是原创,信手拈来,既草根,又大气。

  【3】

  可口可乐刚在家乡小城出现的时候,有天晚上,她做完家务,用一种“跟我走,有好事”的表情把我招了出去。

  我们先在某个小卖部前面,买了两瓶可口可乐。

  然后又来到胡荣泉夜市。这是城里吃夜宵最繁盛之处。人们多数蹲在地上做买卖,旁边点着煤油灯。

  有卖狗肉的,食客坐着矮小的竹板凳,就着昏暗的灯光,啧啧有声地呷着,似乎是昏暗的煤油灯光使狗腿肉更美味了。

  卖牛肉丸的,一锅肉丸在汤里浮沉,旁边除了食客之外,还有人不吃,背着手在观赏,仿佛看着人吃也能过瘾。

  母亲不知从哪里买到(或者变出)一个鱿鱼干,在某个她相熟的店子里,用煤油灯烤了起来。很快,鱿鱼身卷起来,发出触及灵魂的浓香。

  鱿鱼之香,带着哺乳动物肉类无法比拟的穿透力,在夜市各种食物的群香之中,脱颖而出。

  这才知道母亲买可口可乐的原因。在她的指导下,撕一小片烤鱿鱼,慢慢咀嚼,再一大口可口可乐畅饮而下。

  平生第一次喝这种浪漫的饮料,热烈的气泡噎得直打嗝,打的嗝又带烤鱿鱼浓烈的腥香。

  我被这神奇的体验弄得又享受又狼狈,母亲则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个初尝烈酒,就展现了惊人海量的男人。

  【4】

  多年以后,对各种食材的任性搭配和大胆尝试,仍是我与小儿家居生活中重要的乐趣。当我们制造出各种可怕的食物效果,像水泥一样的“面泥”、硬得可以砸狗的鸡蛋糕、足以诱发密集恐惧症的芝麻炒饭,小儿拍掌而呼,我得意扬扬,我总觉得,母亲在我身上部分复活了。

  那是她留给我的好东西之一。草根式的浪漫,百无禁忌的想象力和行动力,那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日常的幽默感。直到她病重,去世前不久,留在我记忆中的,仍有她独特的幽默。

  有次在病房里,我在看一本画册,叫《中国一百儒士》。她要过来,仔细翻了很久,最后她把书一丢,不屑地闭目养神:“那里面怎么没有你啊?”

  还有一次是在老家,舅舅打来电话,问我们在哪里。妈妈那时连说话都有点困难,但她仍然气喘吁吁地、尽量清晰地回答:“我们在法国,巴黎。”

  说实话,我没有多少往事可以回忆。我的童年事件稀薄,那个混沌又懵懂的小型的自己,既记不住情节,也觉察不出任何故事。那个小型的自己,对生活的感受,就如半夜被喊醒过来时看到的夜色,静止,空茫,悠长,没有尽头。

  然而某个瞬间,当我带着我的孩子,对我们的日常生活,创造了即兴的节目,像我妈曾经对我创造的那样——我意识到,我头颅里有些内容,是她在尘世上剩下来的不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