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山水游记的诗性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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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山水游记的诗性魅力  在唐宋散文中,柳宗元的山水游记以其幽愤凄美的诗情、情景交融的诗境、浓郁悠绵的诗味凝聚了它不朽之魅力,构成了它独特的诗性美。  在唐宋诸家中,“山水游记则推柳独步”(陶元藻《燕川集》卷十二《书柳文》)。柳宗元的山水游记绝大部分是柳宗……

柳宗元山水游记的诗性魅力

  在唐宋散文中,柳宗元的山水游记以其幽愤凄美的诗情、情景交融的诗境、浓郁悠绵的诗味凝聚了它不朽之魅力,构成了它独特的诗性美。

  在唐宋诸家中,“山水游记则推柳独步”(陶元藻《燕川集》卷十二《书柳文》)。柳宗元的山水游记绝大部分是柳宗元被贬柳州后所记,其中最著名的代表作是“永州八记”:《始得西山宴游记》《钴 潭记》《钴 潭西小丘记》《至小丘西小石潭记》《袁家渴记》《石渠记》《石涧记》《小石城山记》,它们构成一个连章组诗式的艺术整体。柳宗元的《游黄溪记》和记亭堂的《永州韦使君新堂记》《永州崔中丞万石亭记》也都是优秀的山水游记文。细细品味这些山水游记文,便会发现,正是幽愤凄美的诗情、情景交融的诗境、浓郁悠绵的诗味构成了的诗性美凝聚了它不朽之魅力。

  诗在本质上是蕴含情感的。感情充沛,是诗最主要的特征。柳宗元的山水游记已不是客观地摹写山水,而是赋予了其浓郁的主观感情色彩,这种情感充盈在山水游记之中,使之具有了诗情。“永贞革新”失败后,柳宗元被贬至永州。作为一个充满激情和抱负的政治改革家,突然身陷绝境,柳宗元进入了人生的最低谷。“风波一跌逝万里,壮心瓦解空缧囚”(柳宗元《冉溪诗》)。妻子早逝,没再续娶,未有子女以尽封建“无后为大”的孝道,更增添了精神上的痛苦,恶劣的自然环境又造成他身体的痛苦,他的精神更陷于孤独惶恐和焦虑之中。种种不幸和痛苦让生性“俊杰廉悍”(韩愈《柳子厚墓志铭》)、坚毅执著的柳宗元幽愤难抑,只有向山水寻求解脱,“闷则出游”(《与李翰林建书》),“自余为戮人,居是州,恒惴栗。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始得西山宴游记》)。明代茅坤可谓深知柳子厚:“与山川两相遭:非子厚之困且久,不能以搜岩穴之奇;非岩穴之怪且幽,亦无以发子厚之文。”(《唐宋八大家文钞?柳柳州文钞》卷七)

  柳宗元笔下山水皆柳之山水,充满了幽凄冷峻、孤傲不逊、愤世嫉俗的强烈感情。愚溪处“嘉木异石错置,皆山水之奇也”,却“无利于世”,形似自责自抑,实乃愤愤之词,可又表现得含蓄深婉,似溪水婉转而至。再如《钴 潭西小丘记》中云:

  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问其主,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问其价,曰:“止四百。”余怜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时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噫,以兹丘之胜,致之沣镐 杜,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今弃是州也,农夫渔父过而陋之。贾四百,连岁不能售。而我与深源克己独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书于石,所以贺兹丘之遭也。

  钴 潭西小丘是“唐氏之弃地”,其实也包括自己在内的弃而不用、报国无门、流落天涯的伤感和牢骚不平的深意;如果将这个钴 潭西的小丘置之“丰、镐、 、杜,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而实际上,小丘被命运抛弃在穷乡僻壤,无人赏识和赞美,以四百钱的低价出售,数年也找不到买主,何其悲也。柳宗元为小丘叹惋,为小丘鸣不平,隐以自喻,述说自己的命运不济,慨叹自己的生不逢时,“全为放臣写照”(高步瀛《唐宋文举要》甲编)。徘徊咏叹,富于诗情。“(西)山之特立,不与培 为类”(《始得西山宴游记》),这里借西山象征性的比兴寄托,显示了作者虽处逆境却不同流合污、峻洁特立的崇高品格,西山实际上已成为这种品格的化身。正是论者所谓柳宗元“文有诗情”(林纾《柳文研究法》)。

  所谓诗的意境,是作者的主观感情和客观景物相互作用而形成的艺术境界。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论及“有我之境”时指出:“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柳宗元“投迹山水地,放情咏《离骚》”(《游南亭夜还叙志七十韵》)。游记写景往往融入他遭贬后抑郁忧愤的心态,所以好写清幽之景、冷寂之美,构成幽冷凄清的意境。如《始得西山宴游记》“幽泉怪石,无远不到”,《钴 潭西小丘记》“清泠之状与目谋, 之声与耳谋”, 《钴 潭西小丘记》“其清且平者且十亩余”,《至小丘西小石潭记》:“下见小潭,水尤清冽”,“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潭中游鱼“皆若空游无所依”,“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幽泉怪石”、“清泠”、“其境过清”,在对这些景物的描写上,作者都着眼于一个“清”字,或水的清凉、明净,或环境的寂静,天然幽旷,虽然都是景物本身固有的特征,但更有作者贬谪永州后的孤寂凄怆之冷清,哀怨凄幽,感慨身世,动人心魄,让人难分是物还是我。正是这种浓郁的感情著之山水,与其相互作用而形成了独特的艺术境界。

  清人刘熙载在《艺概?文概》中说:“柳州记山水,状人物,论文章,无不形容尽致;其自命为‘牢笼百态’固宜。”子厚写景常注入自己的人格力量,所以他又好写怪异之境、奇崛之美。再如《钴 潭西小丘记》写奇石:“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其 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罴之登于山”,《始得西山宴游记》写西山:“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小石城山记》写小石城“环之可上”,这些难道不是柳宗元坚贞倔强品格的折射与写照吗?作者将自己的主观情感寄寓并融入了对山水的描写之中,构成了柳宗元山水游记的诗境。“文有诗境是柳州本色”。(林纾《柳文研究法》)

  画要有气韵,诗也讲究韵味。诗的韵味,是指一种深远悠长、耐咀嚼的神致,这是构成诗意的重要组成部分。柳宗元的游记散文具有深广的意蕴,再现了奇崛的自然山水,同时也借山水感慨身世遭遇,展示了其高洁的人格,而其中所揭示出的深邃的哲理,更是耐人寻味,这便构成了其游记散文的诗味。

  柳宗元始得西山时,赞颂道:“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穷。”(《始得西山宴游记》)西山高峻挺拔,气概非凡,超脱尘俗,与宇宙浩气连为一体,无止境;与造物者交游,没有终极。作者对创造化育万物大自然的体悟与崇敬,则进一步向我们昭示了柳宗元对生命的哲学思考。“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始得西山宴游记》)这种与大自然浑然一体的奇妙感受,正是他游览山水的最大收获。这种感受陶渊明曾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来表达,其微妙的道理也只能用“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来传达。柳宗元山水游记中所传达的这种与万物一体的真味也只能由我们读者自己来体会了。柳宗元借以游西山与兴发情感巧妙结合,大大丰富了文章的思想内涵,使它具有了发人深思的艺术力量。再如《愚溪诗序》中的溪水之景令柳宗元喜爱,使他愿意卜居于此,可是竟得名为“愚溪”,实在耐人寻味。亦溪亦人,富有空外之音,清空灵动之处给人以悠绵韵味,让读者自己去体会他迁客骚人之幽愤。这种讽谕性和象征色彩,使得所写眼前之物、文中之事,具有一种弦外之音,其寓意十分鲜明,增强了散文含蓄深曲、蕴藉隽永的特色。柳宗元的游记篇幅短小、文笔简洁、结构完整,欣赏山水渐入佳境的过程更是能将读者一起带入“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的“天人合一”之境界,让读者同样体会到他在游览观赏中所达到的返璞归真、超越天地的感受。这种更深层次的哲学韵味使柳宗元山水游记更具诗味。

  柳宗元山水游记的韵味还体现在作者对山水执著追求的情感和态度上。“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 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始得西山宴游记》)作者写山水景物的句子是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因为它让人们看到了作为迁客骚人的不平和愤懑,可这些叙述更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潇洒任诞、放任山水、随形自然、安贫乐道的柳宗元。只有将自己的苦闷、遗忘消散在大自然中的人,才会达到“与万化冥合”的境界。在困境中不同流合污、保持高洁特立确实让我们看到了柳宗元品格的高洁,但在困境中仍能尽享生活之乐趣,追求生命之真谛,更显示出其思想品格的可贵与可敬。而这一点更是需要我们细心体会的。

  总之,在唐宋散文中,柳宗元的山水游记将情、景、理三者紧密融合,以其幽愤凄美的诗情、情景交融的诗境、浓郁悠绵的诗味构成的诗性美凝聚了它不朽魅力,从而独步唐宋。这也是柳宗元游记散文的艺术特色和成就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