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关于春节的文章 著名作家梁实秋,晚年在台湾报纸上发表过一篇题为《过年》的文章,回忆小时候在北京过年的情景。下面和小编一起来看看吧! 梁实秋那时并不特别喜欢过年,因为他有几“怕”:怕除夕守岁熬夜,怕为了得到压岁钱而叩头如捣蒜,怕放鞭炮,怕吃大锅菜的……
梁实秋关于春节的文章
著名作家梁实秋,晚年在台湾报纸上发表过一篇题为《过年》的文章,回忆小时候在北京过年的情景。下面和小编一起来看看吧!
梁实秋那时并不特别喜欢过年,因为他有几“怕”:怕除夕守岁熬夜,怕为了得到压岁钱而叩头如捣蒜,怕放鞭炮,怕吃大锅菜的年饭和事先做好的可吃十余日的馒头、腌菜,怕奉命挨家挨户去磕头拜年,这个差事他当过好几次,从心坎儿觉得窝囊。长辈们热心的事,是将大厅上供着的祖先影像,一一指点给孩子们看:“这是你的曾祖父,曾祖母,高祖父,高祖母……”虽然感觉祖先们都道貌岸然微露慈祥,但孩子们因年纪小尚不能领略慎终追远的意义。
至于小孩喜爱的事情却不能如意:虽然前庭后院挂满了灯笼,烛光辉煌,地上铺了芝麻秸儿,踩上去咯咯吱吱响,十分有趣,可是寒风凛冽,吹得小脸儿通红,也就很不舒服。娱乐活动主要是打牌,但炕桌上打牌是大人的事,没有孩子的份。好吃的零食,每人分一包杂拌儿,但那些桃脯、蜜枣沾上了一层灰尘,难以往嘴里送。除夕夜吃煮饽饽,本来是很吉祥的事,但他困得低枝倒挂,没有胃口,胡乱吃两个,倒头便睡,一觉到天光。总之,他对儿时过春节没有什么好印象。
梁家过年“维新”
梁实秋在文章中回忆了辛亥前后他们家在过年习俗上的革新。
梁实秋父亲梁熙咸以秀才身份入同文馆学习,是近代中国第一批官方培养的英语人才,学成以后长期供职北京司法界。为人有教养,不守旧,在旧时代知识分子中是比较难得的开明人物。在家庭生活中,对旧的传统伦理道德中的精华及新时代的文明采取兼收并蓄的态度。
清末宣统年间,守旧的祖父母相继去世,梁实秋的父亲当家了,便领导了他们家庭生活方式上的“维新运动”,包括过年仪式在内的许多旧习被革除了。他不再奉派出去挨门磕头拜年,从此不再是磕头虫儿。家里过年不再做年菜,而向致美斋定做八道大菜及若干小菜,分装四个圆笼,除夕日挑到家中,自己家里也购备一些新鲜菜蔬以为辅佐。一连若干天顿顿吃煮饽饽的怪事,也不再在他们家出现。
他父亲说:“我愿在哪一天过年就在哪一天过年,何必跟着大家起哄?”孩子们也有了实现自己心愿的机会,他们逛厂甸,不是为了喝豆汁儿、吃煮豌豆,或是大糖葫芦,而是为了要到海王村和火神庙去淘旧书。
最难忘的是放风筝
过年时,梁实秋最难忘的娱乐之一是放风筝。风和日丽的时候,他独自在院子里挑起一根长竹竿,一手扶竿,一手拉线,看着风筝冉冉上升,御风而起,一霎时遇到罡风,稳稳地停在半天空,这时候虽然冻得涕泗横流,但梁实秋心里反倒乐滋滋的。可见梁实秋对自家过“维新年”是欢迎的。
梁家的过年“维新运动”,正反映了当时一部分人对传统过年习俗的厌烦心理。人们对岁时节日中一些繁琐的礼仪进行改革,使之趋于简便和务实。对于传统节日的一些弊端,人们进行了批评和改革。如过年要大操大办、暴饮暴食、虚文应酬、无节制地娱乐(主要是打牌)等等,耗时、费财、花精力、损身心,年复一年,蹈常习故,人们渐生厌烦之心。许多人家进行了改革,或者不再四处去拜年,挨门磕头了,或者在饮食上注意俭省、在娱乐上有所节制,利用节日买书读书,参加一些有意义的活动等等。
拜年
拜年不知始自何时。明田汝成《熙朝乐事》:“正月元旦,夙与夙兴,啖黍糕,谓年年糕,家长少毕拜,姻友投笺互拜,谓拜年。”拜年不会始自明时,不过也不会早,如果早已相习成风,也就不值得特为一记了。尤其是务农人家,到了岁除之时,比较清闲,一年辛苦,透一口气,这时节酒也酿好了,腊肉也腌透了,家祭蒸尝之余,长少毕拜,所谓“新岁为人情所重”,大概是自古已然的了。不过演变到姻友投笺互拜,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回忆幼时,过年是很令人心跳的事。平素轻易得不到的享乐与放纵,在这短短几天都能集中实现。但是美中不足,最煞风景的莫过于拜年一事。自己辈份低,见了任何人都只有磕头的份。而纯洁的孩提,心里实在纳闷,为什么要在人家面前匍匐到“头着地”的地步。那时节拜年是以向亲友长辈拜年为限。这份差事为人子弟的是无法推脱的。我只好硬着头皮穿上马褂缎靴,跨上轿车,按照车子登门去拜年。有些人家“挡驾”,我认为这最知趣;有些人家迎你升堂入室,受你一拜,然后给你一盏甜茶,扯几句淡话,礼毕而退;有些人家把你让到正厅,内中阒无一人,任你跪在红毡子上朝上磕头,活见鬼!如是者总要跑上三两天。见人就磕头,原是处世妙方,可惜那时不甚了了。
后来年纪渐长,长我一辈两辈的人都很合理地凋谢了,于是每逢过年便不复为拜年一事所苦。自己吃过的苦,也无意再加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去。阳春雪霁,携妻室儿女去挤厂甸,冻得手脚发僵,买些琉璃喇叭大糖葫芦,比起奉命拜年到处作磕头虫,岂不有趣得多?
几十年来我已不知拜年为何物,初到台湾时,大家都是惊魂甫定,谈不到年,更谈不到拜年。最近几年来,情形渐渐不对了,大家忽地一窝蜂拜起年来了。天天见面的朋友也相拜年,下属给长官拜年,邻居给邻居拜年。初一那天,我居住的陋巷真正的途为之塞,交通断绝一二小时。每个人咧着大嘴,拱拱手,说声“恭喜发财”,也不知喜从何处来,财从何处发,如痴如狂,满大街小巷的行尸走肉。一位天主教的神父,见了我也拱起手说“恭喜发财”,出家人尚且如此,在家人复有何说?大家好像是完全忘记了现在是战时,完全忘记了现在戒严法总动员法都还有效,竟欢喜忘形,创造出这种形式的拜年把戏。我说这是创造,因为这不合古法,也不合西法,而且也不合情理,完全是胡闹。
胡闹而成了风气,想改正便不容易。有一位不肯随波逐流的人,元旦之晨犹拥被高卧,但是禁不住家人催促,只好强勉出门,未能免俗。心理忽然一动,与其游朱门,不如趋蓬户,别人锦上添花,我偏雪中送炭,于是他不去拜上司,反而去拜下属。于是进陋巷,款柴扉,来应门的是一个三尺童子,大概从来没见有这样的人来拜年过,小孩子亦受宠若惊,回头就跑,正好触到一块绊脚石,跌了一跤,脑袋撞在石阶上,鲜血直喷。拜年者和被拜年者慌作一团,送医院急救,一场血光之灾结束了一场拜年的闹剧,可见顺逆之势不可强勉,要拜年还是到很多人都去拜年的地方去拜。
拜年者使得人家门庭若市,对于主人也构成威胁。我看见有人在门前张贴告示:“全家出游,恭贺新禧!”有时亦不能收阻之效,有些客人便闯进去,则室内高朋满座,香烟缭绕,一桌子的糖果,一地的瓜子皮。使得投笺拜年者反倒显着生分了。在这种场合,剥两只干桂圆,喝几口茶水,也就可以起身,不必一定要像以物出物的楔子,等待下一批客人来把你生顶出去。拜年虽非普通日子访客可比,究竟仍以给人留下吃饭睡觉的时间为宜。
有人向我说:“你别自以为众醉独醒,大家的见识是差不多的,谁愿意把两腿弄得清酸,整天价在街上狼奔豕窜?还不是闷得发慌?到了新正,荒斋之内举目皆非,想想家乡不堪闻问,瞻望将来则有的说有望,有的说无望,有的心里无望而嘴巴里却说有望,望,望,望,我们望了十多年了,以后不知还要再望多么久。人是血肉做的,一生有几个十多年?过年放假,家中闲坐,闷得发慌,会要得病的,所以这才追随大家之后,街上跑跑,串串门子,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谁还真个要给谁拜年?拜年?想得好!兴奋之后便是麻痹,难得大家兴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