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他这一辈子 老舍:他这忍一忍的一辈子。那一批的知识分子们,真是很苦。 在图书馆看老舍的书,一些散文透露出了他的家境,和幼年时光。看了非常难过。 因为家贫,所以他有一副了解苦难,悲天悯人的心肠。这种悲天悯人不意外,小学时读《小麻雀》时都能看出。有……
老舍:他这一辈子
老舍:他这忍一忍的一辈子。那一批的知识分子们,真是很苦。
在图书馆看老舍的书,一些散文透露出了他的家境,和幼年时光。看了非常难过。
因为家贫,所以他有一副了解苦难,悲天悯人的心肠。这种悲天悯人不意外,小学时读《小麻雀》时都能看出。有点意外的是,除了悲悯,其实他还是一个很冷静的人。比如他写到因为穷,所以他十岁还无法去上学,“一个十多岁的贫而不识字的孩子,很自然的去作个小买卖———弄个小筐,卖些花生、煮豌豆,或樱桃什么的。要不然就是去学徒。”
那和他相依为命,他最爱,也最爱他的母亲,态度如何呢?他其实很冷静的明白:“母亲很爱我,但是假若我能去做学徒,或提篮沿街卖樱桃而每天赚几百钱,她或者就不会坚决的反对。”
然后更冷静地推出下一个结论:“穷困比爱心更有力量。”
后来,在附近一位富有的善人刘大叔的资助下,他终于能上学了。刘大叔是“在金子里长起来的阔少爷”,“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也赌也嫖”。家财万贯,热心助人,却不善经营,“他只懂得花钱,而不知道计算。人们吃他,他甘心教他们吃;人们骗他,他付之一笑。他的财产有一部分是卖掉的,也有一部分是被人骗了去的。”不过就这样了,他还是乐呵呵地办贫儿学校,粥厂。已经中学毕业的老舍,帮他作义务教师,帮忙调查和散放。半是报恩,半是敬重吧。
但是在他心里,他冷静地知道一个事实:“我很明白:放粮放钱不过只是延长贫民的受苦难的日期,而不足以阻拦住死亡。”
在老舍出国前,这位刘大叔终于散尽了家财,出家为僧。老婆女儿也出家为尼。老舍和刘大叔的女儿好像两小无猜,双方颇有爱慕之情。但后来这个家道中落的`小姐,半路出家的尼姑,最后还是当了暗娼。
这件事情在他心里到底有多苦,外人是很难知道了。只知道他后来以这个女孩为原型,写了《月牙儿》。那么多的屈辱,苦难和痛,最后都成了黄黄的月牙儿,你说它暖,它也暖。你说他冷,它也冷。
基于这些原因,不难理解为什么建国之初,老舍会抱着那么大的热情投入。他有点像他自己写的茶馆老板王利发,一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却被可怕的世界削得够惨,现在好像看到一个温和,蓬勃的新世界了,当然要全力以赴。
之前是看林语堂还是许倬云还是谁(真的想不起来了)说,新中国建立后,变化最大的两个作家,其中一个就是老舍了。立刻从月牙儿变成了红太阳。1951年时,他写《北京的春节》,最后一段全是政治背书,在旧社会如何,在新社会又如何,结尾是“现在是大家劳动终岁,大家也当快乐的过年”。
那年他还写了更政治背书的《龙须沟》。即使在《茶馆》这样看起来不那么政治背书的话剧里,中场穿插的快板里也有“苦水去,甜水来,谁也不再做奴才”,这么有当时宣传风格的台词。
背书归背书,乌托邦永远只是个幻境。这一点,连老舍这么冷静的人也没看穿。49年对绝大部分中国知识分子,是分水岭的一年。是去是留,直接决定生死。但大部分人要在混沌中作出决定。老舍一直不能算左派,但必须要承认,右派的人在这一年普遍比左派的人聪明。万年聪明人胡适就很清楚地看明白了局势,但中国像胡适这样聪明的人,又有几个呢?
右派的代表之一梁实秋,虽然很坚定地要去岛上,但当时他的大儿子大女儿都在北京且已经成家,不愿意远行,他竟然未劝!!因为他认为就算分开了,顶多两三年后双方又会和谈,统一,不是问题。结果他到死,都再没有见这双儿女一面了。梁实秋当然不像胡适那么老江湖,但怎么都是个厉害的明白人,这样的明白人,都犯这样的错,何况其他人呢?何况本来就不那么右的老舍呢?
到1962年,风气急转,老舍已经不能再发表东西。《正红旗下》也被迫停止写了。再也不能写书了,他还能写什么呢?“1966年春季,老舍独自前往北京郊区顺义县以养猪而闻名的陈各庄,跟那里的农民生活在一起,准备写科学养猪的快板。”从《四世同堂》到养猪快板,大概也是中国那30年的经历吧?
“此后老舍试图参加文艺工作队,想通过写快板、相声等,来宣传计划生育、科学种田”。沈从文什么都不能写后,也只好去研究古代服装。因为这些听起来最无害。但最无害也没用,所有的努力得到的结果都是“未获批准”。乌托邦里,什么都要经过批准,这大概是最早加入乌托邦的人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总之最后乌托邦倒掉,老舍跳了太平湖。几十年后,背书建立的话语体系,又要靠王朔这批人,用老舍用过的京片子胡同腔来再次打破。世界再次循环。王朔接受采访时说,觉得老舍当时不该跳,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忍个十年,没准能憋出一篇鸿篇巨著来。老实说我对这个评价感到很哭笑不得。老舍的一辈子当然是很中国的一辈子,不过这个“忍个十年,能憋出一篇鸿篇巨著来”,倒是更中国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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