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卷肉散文 一天晚上,爷爷来到我们家。我们满面喜悦地招呼爷爷坐。爷爷说:“赶紧腾房,张和会要回乡下住。” 张和会是我二爸,家居城里。父亲像遭了雷劈,脸寡白,愣在那里,撮着嘴,不言声。 那个年代,消灭草房,爷爷叫父亲一家搬到我二爸两间瓦房里住,两间瓦房……
卷卷肉散文
一天晚上,爷爷来到我们家。我们满面喜悦地招呼爷爷坐。爷爷说:“赶紧腾房,张和会要回乡下住。”
张和会是我二爸,家居城里。父亲像遭了雷劈,脸寡白,愣在那里,撮着嘴,不言声。
那个年代,消灭草房,爷爷叫父亲一家搬到我二爸两间瓦房里住,两间瓦房本是我父亲生父的遗产,爷爷分给了我二爸,叫我父亲一家搬到草房里去住。草房被拆了,丢进了烘炉,支援了国家大炼钢铁。
母亲说:“我们住哪儿呀?”爷爷说:“住桥洞!”爷爷说了,虎着脸就走了。
那天晚上,我们家像遭了十级地震。家里穷得丁当响,没有一分钱,又拖着五个儿女:哥哥、大姐、二姐、我和弟弟。怎么办哪?
第二天,父亲迈着一双坚实而长满茧子的脚,步行去30公里外我幺外爷的家,借了100元钱,后又在亲戚、邻居家10元、20元、50元筹借了五百多元钱,修了六间草瓦房——半边草,半边瓦。墙是黏黄泥人工夯实而成,门是蔑笆的。屋里没有柜子和桌子。凳子是草垫和石头。床上没有蚊帐,没有花被盖,堆在床上的是破棉絮为还债,每天吃两顿饭,还喂猪、养鸡那时人都没粮食吃,哪有粮食喂猪、喂鸡。猪、鸡吃的都是母亲带领我们在田野里扯回来的野草。猪长到七八十斤重时很能吃,野草填不饱猪的肚子,猪在圈里叫,啃圈板,哐啷,哐啷,突然一声大叫,汪——!那叫声凄惨。父亲拿起木棒去打猪,那样子挺吓人,我们都不敢吭声。一阵乱棒下去,猪蜷缩在角落里,瑟瑟抖,掉眼泪。猪上了一百斤该添加饲料了——催肥猪。家里没粮食催肥猪,猪怎么也不上膘(不长肉)。猪不上膘食品站不收购。食品站不收购变不成钱,还不了债。那天夜里,父亲躺在床上,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天刚发白,父亲就起床出去了,回来时,父亲的眼睛肿得透亮,手也肿得透亮。父亲的手里拿着几个野蜂窝——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催肥猪的偏方,猪吃了野蜂窝皮肤肿胀发亮,像上了膘一样。可猪吃了野蜂窝无济于事。晚上,父亲去到猪房,狠心抽去一块圈板,猪扑通一声掉落进粪坑里,扑腾扑腾就死了。那时私宰猪是犯法的事儿,猪掉进粪坑淹死了属意外死亡不犯法。那时乡下人都这么干。父亲叫母亲烧开水烫猪,连夜把猪肉切成片,用盐巴、青海椒爆炒后,装进水桶里,第二天早上,父亲挑着水桶走了。我眼巴巴地看着父亲把盐巴、青海椒爆炒得香喷喷的卷卷肉挑走。
卷卷肉是那个年代的美味佳肴,就是把病死猪肉或未上膘的猪肉,放在铁锅里爆炒,变成了像木耳一样的卷卷,俗称卷卷肉,非常香,令人嘴馋。我扯开嗓子嚎,父亲放下水桶,给了我一巴掌。我眼冒金星,不哭了。那时我虽尚小,但我看出父亲的内心是极其悲痛的,他眼泪哗哗地挑着卷卷肉走了,挑到街上去卖钱还债。
母亲陪我流泪。下雨了,吹风了,母亲把我拉进屋。那天,我哭了一整天,饭也没吃。
不管咋说,父亲有了自己的房子,不再像天上的一朵浮云,一会儿飘到东,一会儿飘到西了。可我恨父亲,我守了一个通宵,父亲不给我一片卷卷肉吃,还给我一巴掌,我觉得父亲太狠心了,怀疑他不是我父亲。
后来的一天傍晚,父亲喊我说:“元儿,走,跟我去赶场。”
我从父亲的表情中看出,他对自己的巴掌感到自责,对不住自己的儿子,今天定会给自己的儿子一点补偿的。我放脸一笑,跟着父亲去了。六月天,父亲赤着脚,身着短裤衩、破汗衫,拉着我的手,我一路蹦跳,可高兴啦,忘了卷卷肉。
去到街上,天已黑定,许多街坊都关了门。街上静悄悄的。父亲带我去到一家副食店。店主是一位老太婆,店里点着油灯。父亲说:“买二两盐,两粒水果糖。”老太婆称了二两盐用报纸包好,递给父亲,拿了两粒水果糖给我。父亲递上五分钱。我剥一粒糖喂进嘴里,跟父亲在街上走了一圈,又去到那家副食店,父亲说:“再给我称二两盐,拿一盒火柴。”
后来我才得知,那天父亲的身上只有一角钱,为多给我买一粒水果糖,父亲打了一个小算盘。那时的盐1角7分钱1斤,火柴2分钱1盒,水果糖1分钱1粒。买二两盐3分4厘,四舍五入3分钱;再买二两盐,四舍五入3分钱,合计四两盐6分钱。如果一次性买四两盐,6分8厘,四舍五入7分钱。
我不再恨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