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诗豪”刘禹锡 刘禹锡,唐朝文学家,哲学家,唐代中晚期著名诗人,有“诗豪”之称。 中唐诗人刘禹锡“诗豪”之誉,出于其诗友白居易。白居易在《刘白唱和集解》中说:“彭城刘梦得,诗豪者也,其锋森然,少敢当者。予不量力,往往犯之。夫合应者声同,交争者力敌,……
解读“诗豪”刘禹锡
刘禹锡,唐朝文学家,哲学家,唐代中晚期著名诗人,有“诗豪”之称。
中唐诗人刘禹锡“诗豪”之誉,出于其诗友白居易。白居易在《刘白唱和集解》中说:“彭城刘梦得,诗豪者也,其锋森然,少敢当者。予不量力,往往犯之。夫合应者声同,交争者力敌,一往一复,欲罢不能。繇是每制一篇,先相视草,视竟则兴作,兴作则文成。一二年来,日寻笔砚,同和赠答,不觉滋多。”正如李白之“诗仙”、杜甫之“诗圣”、王维之“诗佛”,“诗豪”一词也同样凝练和代表了刘禹锡的创作特点。之后,《旧唐书》、《新唐书》、《太平御览》、《唐才子传》等各加称引。仔细推敲白氏所言,他称赞了刘禹锡在诗歌创作中表现出来的一种力不可敌的气势和才情,但没有涉及“豪”的具体美学内涵。刘禹锡究竟何以称“豪”?其“豪”表现在哪些方面?南宋诗人和诗评家刘克庄对其进行了精到的解读。
刘克庄(1187―1269),字潜夫,号后村,是江湖诗派的领袖人物。他的一生和刘禹锡具有某些相似性,不仅历经数朝(宋孝宗、光宗、宁宗、理宗和度宗五朝),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而且也遭遇了诗祸之事。罗大经《鹤林玉露》乙编卷四“诗祸”条记载:“唯宝、绍间,《中兴江湖集》出,刘潜夫诗云:‘不是朱三能跋扈,只缘郑五欠经纶。’又云:‘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敖器之诗云:‘梧桐秋雨何王府,杨柳春风彼相桥。’曾景建诗云:‘九十日春晴景少,一千年事乱时多。’当国者见而恶之,并行贬斥。”这就是著名的江湖诗祸。其中所提及的刘克庄的两首诗前者仅存此两句,题名《黄巢战场》,后者出自《落梅》二首之一,全诗云:“一片能教一断肠,可堪平砌更堆墙。飘如迁客来过岭,垂似骚人去赴湘。乱点莓苔多莫数,偶粘衣袖久犹香。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诗作本是借梅花的飘零以寄寓作者的身世之感,却被摘取诬陷,导致文字之祸。虽然刘克庄幸得有人为之开脱,最终免除了贬逐的处分,但他一直没有摆脱这诗祸的阴影。其《病后访梅九绝》云:“梦得因桃数左迁,长源为柳忤当权。幸然不识桃并柳,却被梅花累十年。”“梦得因桃数左迁”,指元和十年刘禹锡经历了十年的贬谪生涯被召返回京后作《戏赠看花诸君子》,借写长安玄都观桃花之盛,讽刺朝廷新贵和趋炎附势之徒,执政不悦而再贬其为连州刺史之事。“长源”即盛唐时人李泌,据《唐诗纪事》卷二十七记载,他曾赋诗“青青东门柳,岁晏复憔悴”,杨国忠以为讽己,诉于皇上,明皇曰:“赋柳为讥卿,则赋李为讥朕,可乎?”刘克庄在诗中引用两人事,沉痛回顾了江湖诗祸给自己带来的影响,并联想到刘禹锡和李泌同样的命运遭遇而引以自伤。
可能正是由于刘克庄的人生阅历和刘禹锡存在着相似之处,在撰于其晚年的《后村诗话》中,他对刘诗的评论颇能抓住其精义所在,从而对“诗豪”内涵作了最好的补充。
一、以“雄浑老苍,沉着痛快”一语指出了刘诗风格之“豪”。
《后村诗话》前集卷一中说,刘禹锡五言如《蜀先主庙》、《八阵图》、《中秋》、七言如《洛中寺北楼》、《西塞山怀古》、《哭吕温》、《金陵怀古》,“皆雄浑老苍,沉着痛快,小家数不能及也”。刘克庄征引了七首诗,但从刘禹锡的创作实际来看,这一评价实则代表了其诗歌风格的主要一面。刘禹锡饱受贬谪之苦,有着巨大的人生憾恨,但他生性刚毅、饶有豪猛之气,加上其坚定的政治信念和深邃的哲学思维,他的诗,“无论短章大篇,大都简捷明快,风情俊爽,有一种哲人的睿智和诗人的挚情渗透其中,极富艺术张力和雄直气势”(《中国文学史》第二卷,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尤其是他的咏史怀古诗,皆写得雄健浑成、苍劲悲慨,既有一种沉思历史、感慨人生的沧桑感和沉重感,又有一种纵横千古、透视生命的峻快感和豪迈感。后村征引的《蜀先主庙》、《八阵图》、《西塞山怀古》和《金陵怀古》就是刘禹锡咏史怀古诗的代表之作。其中《八阵图》与《西塞山怀古》两诗,刘克庄之后于《诗话》新集卷五中又再次引用,并在评论晚唐诗人许浑时说:“其诗如天孙之织,巧匠之斫,尤善用古事,以发新意。其警联快句,杂之元微之、刘梦得集中不能辨。”这说明,他对刘禹锡雄豪诗风的认识,不仅贯穿其《诗话》的始终,还被拿来作为评论他人诗歌的标准。
二、以“精华老而不竭”一语指出了刘禹锡人品之“豪”。
在概括了刘诗风格之后,《诗话》又云:“梦得历德、顺、宪、穆、敬、文、武七朝,其诗尤多感慨。唯‘在人虽晚达,于树比冬青’之句差闲婉。《答乐天》云:‘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亦足见其精华老而不竭。”从诗句中的意气和精神,论及梦得的品德之高下。诗品出于人品,这是文学创作中的一条规律。《二十四诗品》首品“雄浑”下云:“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返虚人浑,积健为雄。备具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非强,来之无穷。”指出了诗人要有雄浑之气充于内,才可能有“大用”伸张于外。后村不仅准确地阐释了刘诗雄浑的风格,还深刻地揭示了诗歌风格之下诗人豪迈的品格。他说刘诗“尤多感慨”,刘禹锡自己也在《谒柱山会禅师》中说:“我本山东人,平生多感慨。”这种“感慨”,本是诗人内心积郁的'一种向外抒发,是诗人豪迈性情的一种表现。后村特别征引的诗句“在人虽晚达,于树比冬青”和“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正是刘诗中最能代表其豪迈精神的诗句。两者分别出自梦得晚年于洛阳所作《赠乐天》和《酬乐天咏老见示》两诗,诗人或以经冬不凋的植物冬青自比,表现他暮年虽优游诗酒间,但其英迈之气老而不衰;或直接以“为霞尚满天”的豪气鼓励友人和自勉。后村说其“精华老而不竭”,无疑是自己体验了复杂的人生阅历之后,对刘禹锡精神品格的深刻认同和真心推崇。郭绍虞先生曾云:“后村论诗重内容,讲品德。其《诗话》中论诗之语往往以此为标准。”(《中国文学批评史》下卷,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讲品德”一点,正鲜明地体现在他对刘诗的批评中。
风格之“豪”和人品之“豪”,正是刘禹锡“诗豪”之称的两个重要方面,今人论述刘诗之豪,大都也是从此着眼。所以,后村对刘诗的把握,完全可以用“精核”一词赞之。《四库全书总目》曾评价《后村诗话》道:“论诗则其有条理。……然要其大旨则精核者多,固迥在南宋诸家诗话上也。”笔者认为,从他对刘诗的评论来看,这种推许一点都不过分。
后村不仅对刘禹锡的“诗豪”之称作了一个准确的注解,还对刘诗风格有新的发现。他在《十月二十二日夜同方寺丞宿瀑庵读刘宾客集》诗中说:“瀑山木落霜寒夜,共读吾家梦得诗。坐对遗编忘漏尽,手遮残烛怕风吹。森严似听元戎令,机警如看国手棋。千载愚溪相对垒,未应地下友微之。”诗的前四句描述了作者夜读刘诗的情景,可见其赏爱之心。后四句则对刘禹锡的诗歌风格和地位进行了评价。“森严”与白氏“其锋森然”异曲同韵,后村用“元戎令”即统兵将帅发令来比喻,也是说刘诗具有一种威严豪壮的气势。“机警如看国手棋”一句受到白居易《醉赠刘二十八使君》“诗称国手徒为尔”的影响,但用“机警”形容刘诗风格则是他的新发现。意思是说,梦得诗不仅具备“森严”的气势,还含有敏捷、锐利的机锋。最后一句也受到白氏《哭刘尚书梦得二首》之一“贤豪虽殁精灵在,应共微之地下游”的影响,但意思大相径庭,认为就诗歌地位而言,柳宗元与刘禹锡可对垒称雄,至于元稹,则未能与之相提并论。
将这首诗歌结合《后村诗话》与白居易的评论相比较,就可发现,后村继承了白氏的“诗豪”之论,并对其具体内涵作了准确发挥,但他对梦得诗“森严”和“机警”两大特点的准确理解和极度推奖,又不仅仅是一个“豪”字所可概括。他的批评,对刘禹锡诗歌接受史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