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祭的散文 又是槐花飘香的季节了。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在槐树下摘几把洁白的散发着清香味的槐花,放在鼻子边嗅着。我不怎么喜欢槐花做的麦饭,因为它太香太甜了,香甜的让人有点承受不住,能把人熏醉,醉了的同时就会让人有点头疼,就像喝了不怎么上档次的酒一样,隔……
槐花祭的散文
又是槐花飘香的季节了。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在槐树下摘几把洁白的散发着清香味的槐花,放在鼻子边嗅着。我不怎么喜欢槐花做的麦饭,因为它太香太甜了,香甜的让人有点承受不住,能把人熏醉,醉了的同时就会让人有点头疼,就像喝了不怎么上档次的酒一样,隔一夜就会有头疼的感觉。我只是喜欢把它放得离鼻子远一点,轻轻地嗅。这个时候,草更青了,地里的庄稼也已种上。农人们在闲暇之余,凑在一起闲话桑麻,谈起去年土里的收成、今年的新打算;说起现在的鸡猪不好养;哪家的娃娃们有出息没出息。老人们聚在一起,掰着指头算算和他们一个年龄的谁谁又生病了、谁谁又走了,再也见不到他们的影子了,再算算自己活了多少岁了,还有多少年的活头。
在这群老人中,让大家念叨的最厉害的是虎娃他娘。我们都叫她奶奶。奶奶其实并不老,只是因为她得到孩子的时间太迟了,只是因为那过早白了的头发,我们都叫她奶奶。
我家的院子和虎娃家的院子紧邻,都靠在大路边。大路是黄土路,每到干旱的季节,路上的黄土厚厚地铺一层,踩在上面就像踩在一个厚厚的地毯上。幸亏路边有几棵树,枝繁叶茂,像一道绿色的屏障,为过路人撑起一片阴凉。那条黄土小路就在这几棵树的浓荫下,晃悠悠地伸过我家门前。从我们记事时,王奶奶就一直坐在路边的树荫下,和蔼慈祥地盯着过路人。有时,她会在自己的身边摆一个小木凳,木凳上放着几杯清凉的白开水,路过的,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聚在树荫下,亲热地叫一声奶奶,端起水杯,喝一口清凉。南来的北往的新鲜故事就在这儿传播着。
我们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坐在王奶奶的木凳前,虽说已经到家了,但还是喜欢喝一口奶奶的水,总觉得奶奶的水比家里的甜。
天是那么蓝,草是那么绿,黄昏的晚霞是那么的红。我们都聚在奶奶身边,就是想听奶奶给我们讲故事。奶奶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都是农家娃都应该常常在田地里走走。不管啥时候,人总是离不开土地,离不开绿色的田野。
于是我们就会经常走进田地,感受春天的脚步。清明前后一场透雨过后,那清新的泥土随着耕牛哗哗哗被翻过,一粒粒种子就撒播上了,于是就星星点点地绿起来……很快就拿起锄头,只消一袋烟的工夫,田地里的禾苗就开始拔节,就开铺成一片片绿色的地毯,开始你挤我、我连你,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地比起了个子。放眼望去,无边的绿毯接到天边;过不了多长时间,田地里翠翠的绿隐去了,满地的金黄。这个时候,村庄上空就飘荡着和和美美的气息;再过不了多久,大地一片空旷,然后就有另一种颜色整装上阵了。
但是不管村庄的色彩如何变化,总得说来,就是一种和谐。绿油油的也好,黄澄澄的也好,白茫茫的也好,都是乡村最美的一幅图画,走在这幅画中,我们浮躁喧嚣的心,是宁静、清醒,也是明慧的。
奶奶是一个能吃苦耐劳、聪明能干的人。她经过了挨饿的岁月,孩子很小,就开始守寡,一个人拉扯着一儿一女。最艰难的时候,她就是不吃也要让两个孩子吃上。她没说自己叫什么,只给人说自己做姑娘时姓李,后来嫁了姓王的,人家就叫她王李氏。她这个名字是中国那个时期所有女子的名字,但是像她这个年龄的叫这个名字的几乎没有。在她吃尽了苦头,受完了累时,两个孩子也一天天长大了,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
经历了苦难后,奶奶就把一切看得很清明。她觉得一个人要有善心。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善待一切,只有这样,人的一生才能坐得住、站得稳、行得正、走得远。
偶尔,奶奶也会提着个红柳条筐,跟着我们翻山走沟爬坡拾猪草。走在路上时,她就要我们走路要抬头挺胸,眼要看前方。她的一生就是这样昂首挺胸走过来的。她很少去回味曾经经历的磨难。在她的影响下,我们健康地成长着。
奶奶的儿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因为家里穷,没有那个姑娘嫁给她儿子。奶奶虽然心里很急,但她脸上很少挂起愁云。她还是那样乐呵呵地坐在飘着槐花香味的树下,给人们喝着清亮亮的槐花水。
女儿也大了,很容易就找到了婆家。婆家给了一点彩礼,但要给儿子说媳妇还是有点难。她就和儿子一起,积攒着、努力地劳作着。渐渐地,她来树下的次数少了,人们开始念叨几天没见奶奶了。都知道奶奶为了儿子到山里采药去了,到沟里打杏子去了。
没有了奶奶的光顾,那几棵洋槐树就显得寂寞起来,洁白的花也开得无精打采的。路过的行人若有所失地徘徊在树下。
后来,我去外地上学,回家的次数也少了。
再回家时,见那几棵洋槐树下站着很多人,都喜气洋洋的。原来虎娃要结婚了。村人很高兴地说:奶奶的苦受到头了。奶奶这下就有了真孙子,真的有人开始叫她奶奶了。
奶奶也喜洋洋地来回招呼着人们,劝人们吃好喝好。奶奶穿的很新炫。头上戴了顶老式的布帽子,使她显得更庄重。还没到深秋,奶奶戴着帽子,让人觉得有点奇怪。黑帽子也圈不住奶奶满头白发。
对于人们的询问,奶奶没做解释,只是忙碌地招呼着人们。这个时候,奶奶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在两个孩子很小的时候,她就一个人挑起了生活的重担。 如今,女儿嫁了,儿子也结婚了。以后到下面可以站在那个短命鬼面前,堂堂正正地让他叫自己的名字。在她心底压着一个妈妈取得名字——梅朵。她记得刚结婚时,她给那个男人说自己叫梅朵。结果那个满脸青白的男人粗鲁地朝她说了句:啥梅朵,你姓李,我姓王,以后你就叫王李氏,快把你那个名字扔掉。吓得她再也不提自己的名字,而把梅朵压在心底一辈子,连一双儿女都认为她自生时就叫王李氏。
我开始在外面住校。一个月回来一次。回来的次数少了,见奶奶的机会也少了。只听妈妈说,奶奶现在很少出来,每天都在家里忙着,忙着做饭、洗衣、喂猪。奶奶以前家里是三个人,没有那么多的活儿,现在还是三个人,哪来那么多的活呢?对于我们的疑问,妈妈也没多解释什么,只是很忧郁的说:看要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哩。
难道虎娃的媳妇不好?结婚时我见到了那个媳妇,看起来很和气的一个人啊。妈妈没在解释什么,我们也没再问。
假期里,放学在家。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在野外四下里疯玩,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几棵洋槐树下拿着一本书看。偶尔抬头看看奶奶家的院子,想想奶奶曾经坐在树下给我们讲故事的情景。
奶奶家院子静悄悄的,像一幢无人住的空院子,偶尔的脚步声,是奶奶。奶奶的脚步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有力,显得有点落寞,有点踌躇,更有点小心翼翼,好像怕惊动什么人似的。看我们的眼神也不像以前那样灵动,有点呆滞。
两年不到,奶奶的变化怎么如此大?
妈妈说是病了。
奶奶有病?
妈妈说,你见奶奶头上戴着那个帽子了吗?
很早就觉得那顶帽子很奇怪。奶奶的头发虽然白了,但那头白发却像白丝线一样亮,在阳光底下,头发还发着亮光,非常漂亮。后来就无缘无故戴上了帽子。
妈妈说,奶奶头上出了个疮。
什么疮?
莲花疮。
莲花疮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啥病。就是奶奶的头上长了一个像花一样的疮疤。以前像玉米粒那样大,后来就越来越大了。妈妈说。
疼吗?
能不疼吗?还经常往外渗血呢。味道不好闻,苍蝇旋的。
咋不看哩?
谁给看?妈妈嫌我烦。
虎娃给看么。
你说的好的很,能由得了他吗?
正说着,听见外面有人在喊姐姐的名字。我们出去一看,是奶奶。
奶奶今天没戴帽子。她用一个蓝手帕捂着头来找妈妈。说是自己头上那个疮里面怪痒的,好像有东西在动,让妈妈挑开看看,是什么。
妈妈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让她把手帕拿开。只是我第一次看见奶奶头上的莲花疮。确实像一朵花,像个菜花。一摊粉嘟嘟的肉往外翻卷着,有小孩拳头那么大,上面隐隐的有一些血迹。一点也不好看。我看了一样就感觉那个疮刺疼了我眼。我赶紧转身走出门,不忍再看。一会妈妈叫我进门。从身上掏出几块钱,让我快点跑到街上买几支红霉素软膏。
奶奶走后,妈对我说,她用卡子在奶奶的头上挑出了五六个蛆。头上有了蛆?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妈妈说疮疤越来越大,发出腐臭的气味。苍蝇就一直旋在那个疮上,就在里面下了蛆。她是用卡子从疮疤的边缘伸进去,慢慢地拨出了几条蛆。
在她儿子刚结婚时,奶奶头上就出了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点,当时没在意,没想到越长越大。原想等儿子娶了媳妇以后会享福,儿子会帮着她看。没想到媳妇热情的笑容后面隐藏起来的刻薄和不尊。儿子也跟着媳妇转,根本不提给她看病的事。开始时,还给她买红霉素软膏,后来连这个也不买了。
妈妈实在看不下去后,就自己掏钱给奶奶买。但虎娃媳妇有一次来到那棵树下对大树下乘凉的人说,以后各家管好各家的事,不要多管别人家的事。不孝的罪名,她可担当不起。
人们都默然,暗地里帮奶奶的人就少了。
以后,每到暑假,我们庄子里的学生放学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山挖药材。挖回来,晾干,赶快拿去卖了,除了学习用品外,再就是买红霉素软膏。买来了,偷偷摸摸地送到奶奶手里。此时奶奶脸上总是隐隐的挂着羞涩。强干了一辈子的奶奶总觉得接受别人的馈赠是一种羞耻。以前虽然日子过得并不怎么富裕,但总是她给予我们。我们哪一个没吃过奶奶给的炒得香喷喷的黄豆?哪个没吃过奶奶煮的香甜的玉米棒子?哪个没喝过奶奶放了白糖的甜水水?她给予惯了,如今接受给予,这对她来说是莫大的打击。但她不接受又没办法。她不想向儿子开口,不想看见媳妇翻得很白眼仁。
活着,对于奶奶来说,只是拖天天的事。她再也没有了那些睿智的语言,沉默使她几乎不知道说话是什么滋味。偶尔想着,活一天就是一天。活一天能看见她的虎娃,只要能看见虎娃每天笑嘻嘻地和媳妇拿着锄头出去,在扛着锄头回来,她就觉得很幸福。
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奶奶了。槐花的香气熏得过于厉害,以至于洁白的花开始泛滥,汹涌一番后,接近凋谢。围在树下的人们有一着没一着地说着话,偶尔也望望奶奶家的院子。望的时候,也不敢正眼望。因为虎娃的媳妇前几天满庄子骂了一圈。因为她的做法实在让人看不过,就有老人说了她。
这一年的雨水很少,天很热,黄土路上的土厚厚的铺了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树叶也不是碧绿色的,上面粘满了土,是一坨土一坨土,土的边缘渗着圈绿,使人还能看见一点生命的颜色。路上的行人和黄牛无精打采的。好长时间没下过雨了,人们都在盼着好好的下一场透雨。这样想着,一阵狂风吹过,天空中黑压压的压过一层乌云,冷飕飕的,雨来了。
树下的人们赶快收拾板凳,揉着被尘土迷住的眼睛往家跑。
这时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妈啊,妈啊……
人们一震,是虎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