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论原文的内容 管仲论(苏洵) ◇原文 管仲相威公,霸诸侯,攘夷狄,终其身齐国富强,诸侯不敢叛。管仲死,竖刁、易牙、开方用①。威公薨于乱,五公子争立,其祸蔓延,讫简公,齐无宁岁。 夫功之成,非成于成之日,盖必有所由起;祸之作,不作于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
管仲论原文的内容
管仲论(苏洵) ◇原文 管仲相威公,霸诸侯,攘夷狄,终其身齐国富强,诸侯不敢叛。管仲死,竖刁、易牙、开方用①。威公薨于乱,五公子争立,其祸蔓延,讫简公,齐无宁岁。
夫功之成,非成于成之日,盖必有所由起;祸之作,不作于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故齐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鲍叔。及其乱也,吾不曰竖刁、易牙、开方,而曰管仲。何则?竖刁、易牙、开方三子,彼固乱人国者,顾其用之者,威公也。夫有舜而后知放四凶,有仲尼而后知去少正卯。彼威公何人也?顾其使威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仲之疾也,公问之相。当是时也,吾意以仲且举天下之贤者以对。而其言乃不过曰:竖刁、易牙、开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已。
呜呼!仲以为威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与威公处几年矣,亦知威公之为人矣乎?威公声不绝于耳,色不绝于目,而非三子者则无以遂其欲②。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一日无仲,则三子者,可以弹冠而相庆矣③。仲以为将死之言可以絷威公之手足耶④?夫齐国不患有三子,而患无仲。有仲,则三子者,三匹夫耳。不然,天下岂少三子之徒哉⑤?虽威公幸而听仲,诛此三人,而其馀者,仲能悉数而去之耶?呜呼!仲可谓不知本者矣。因威公之问,举天下之贤者以自代,则仲虽死,而齐国未为无仲也。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
五伯莫盛于威、文。文公之才,不过威公,其臣又皆不及仲。灵公文虐,不如孝公之宽厚。文公死,诸侯不敢叛晋,晋袭文公之馀威,犹得为诸侯之盟主百馀年。何者?其君虽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威公之薨也,一败涂地,无惑也,彼独恃一管仲,而仲则死矣。
夫天下未尝无贤者,盖有有臣而无君者矣。威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复有管仲者,吾不信也。仲之书,有记其将死,论鲍叔、宾胥无之为人,且各疏其短⑥。是其心以为数子者皆不足以托国。而又逆知其将死,则其书诞谩不足信也⑦。吾观史鳅,以不能进蘧伯玉而退弥子瑕,故有身后之谏⑧。萧何且死,举曹参以自代。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夫国以一人兴,以一人亡。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其国之衰,故必复有贤者,而后可以死。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注释 ①竖刁:齐桓公的幸臣。他为了接近桓公,自行。易牙:又名雍巫,善于烹调。他为取得桓公信任,曾杀死儿子煮成羹献给桓公。开方:本是卫国公子,抛弃自己的国家和父母到齐国做官。
②遂:顺。这里是满足的意思。
③弹冠而相庆:《汉书·王吉传》:“吉与贡禹为友,世称‘在位,贡公弹冠’,言其取舍同也。”(王吉,字子阳,故称。)意思是说与贡禹爱好、抱负相同,做了官,必然要引荐贡禹去做官,后来就用这比喻做好当官的准备。这里指坏人准备上台。
④絷(zhì):用绳索拴住马脚。这里是束缚的意思。
⑤徒:同一类的人,同一派别的人。
⑥各疏其短:据《管子·戒》记载,管子病重时,齐桓公问他“鲍叔怎么样?”管仲说:“为人刚直,但不能为了国家大事受委屈。”桓公又问:“宾胥无怎么样?”管仲说:“喜欢好人好事,但也不能为国家大事而受委屈。”疏,指出,指明。短,用作名词,短处,缺陷。
⑦逆知:预先知道,预料。逆,预先。诞谩:荒诞不经。
⑧史蝤(qiú):春秋时卫国的史官,字子鱼,所以也称“史鱼”。蘧(qú)伯玉:名瑗,卫国人,世人称为贤者。身后之谏:《孔子家语·困誓》记载,史蝤病重快死时,嘱咐儿子:“我活着不能使君主进用贤才,罢斥小人,死后不可以按大夫礼治丧。尸体要停在窗下。”儿子遵照他的遗嘱办理。卫灵公来吊丧,对此十分奇怪,明白真相后愕然失容,于是令其儿子按大夫礼治丧。灵公回去后就用了蘧伯玉,罢斥了弥子瑕。
◇鉴赏 本篇是苏洵评论历史名臣管仲的文章。文章主旨,是批评管仲临死未能荐贤自代的错误,以致造成竖刁、易牙、开方三个奸臣专权的局面,留下齐国内乱的祸根。
苏洵喜欢做翻案文章,管仲是历来最受人尊重的政治家,他曾辅助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使之成为春秋第一霸主,历代评论家都盛赞其贤能。本文发端也先叙述了“管仲相威公,霸诸侯,攘夷狄”的不朽功绩,后述管仲死后竖刁等三佞乱政,五公子争立,“齐无宁岁”的灾祸,为下文设下案由。接着笔锋延伸,发表议论,指出齐之治,功在鲍叔;齐之乱,过在管仲。推理合情合理,议论切中要害,而又文脉承接自然有力。为了坐实这一点,苏洵举舜和仲尼这两位古圣先贤除凶去害为佐证,十分深刻地揭示了管仲在世时不除三佞,以致酿成日后的祸乱,有其不可推卸的责任。作者以“彼威公何人也?顾其使威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下断语,作为下文议论批驳的总冒。如此设问,承中有转,翻出新意。
第二段,作者举管仲病危时桓公问相一事进一步论述管仲之过。桓公问相,说明这时他尚有求贤之心。作为一国宰相、辅弼重臣的管仲理应袒露心迹,荐贤以自代。但他只是说竖刁等三人不近人情之处,因此并未引起桓公的重视。评论者认为“管仲罪处全在此段”。接着作者笔锋一折,代管仲划策,“因威公之问,举天下之贤者以自代”。既责之以罪,又晓之以理,且酬之以谋,苏洵之用心可谓良苦。本段收尾,甚为劲拔。
第三段,作横向拓展,举晋文公之事进一步阐述国家的治乱全在于有无贤臣,进而点明管仲不荐贤自代罪不可恕,文章再次跃进一步,批驳更深一层。为了证实这一点,作者引管仲著作中论鲍叔、宾胥无为人的事实,进一步说明管仲之所以不能荐贤自代的思想根源。文末再引蘧伯玉和萧何荐贤的史实,指出“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其国之衰”,才是自己的根本责任。而“彼管仲者,何以死哉”一句则充满了嘲讽、责难的语气,以此收束全文,言辞冷峻,坚劲有力,令人叫绝。
这篇史论,分申案由、讲道理、摆证据、明罪责、议危害、挖根源六步进行,笔笔挥洒,层层翻驳,文句警策,新意频出,充分显示了苏洵严密的逻辑思维和独到见解,表现了苏洵文章纵横开合、锋利雄辩的特色。
◇妙评 议论精明而断制,文势圆活而委曲。有抑扬,有顿挫,有擒纵。
——清·唐德宜《古文翼》卷八
銮江云:“前段分三小节,提申、覆申。”覆申处,“仲且举天下之贤者以对”一句,一篇大主意。后段分二大节。承前段,先理论极其意,后证论实其事。但证论实其事处,分三小节。前小节主就国势言,后小节主就臣职言,中间插笔,略辨管仲临死之言之信伪。此是篇之文体,持论正确。以齐乱坐实管仲,固是深文。然咎其不能荐贤,自是正论。此老泉文之醇者。仲劝公忽用三子,后卒致乱,人皆服其先见。此独责其不能举贤自代,翻进一层。笔如老吏断狱,一字不可移易。
——日本·石村贞一《纂评八家文读本》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