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连长散文 我是1965年上山下乡去的宁夏银川市郊平吉堡,由于我们是兵团性质,我们连队就叫宁夏生产建设兵团农建十三师一团五连。 我们连说起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连队了,光是北京知青就有194人,还有三十几位浙江支宁的老农工和一些当地的农民。那些浙江支宁的老农工大……
方连长散文
我是1965年上山下乡去的宁夏银川市郊平吉堡,由于我们是兵团性质,我们连队就叫宁夏生产建设兵团农建十三师一团五连。
我们连说起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连队了,光是北京知青就有194人,还有三十几位浙江支宁的老农工和一些当地的农民。那些浙江支宁的老农工大概1958年就在我们连队落户了,并且已经是连队各方面的骨干了。我们连负责后勤工作的方连长就是浙江支宁的农民。
当时方连长已经四十多岁了,长得结结实实的。常年戴着一顶军帽,叼着一个烟嘴。牙齿虽然还算整齐,但是由于常年烟不离嘴的缘故,被尼古丁熏得黑黑的。
方连长看到我们这些最大不过20岁的北京娃,就像看到了自己的亲儿女一样。他经常到菜地转一圈,就给我们抱回几个西红柿、菜瓜、香瓜来。当时的菜地,没有用过化肥,全都是农家肥,在这种菜地里长出的蔬菜瓜类,自然是非常好吃。菜瓜两尺多长,又香又甜,皮脆瓤甜,这一生,恐怕我们五连的菜地上种出的菜瓜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菜瓜;花皮香瓜更是香甜无比,嚼在嘴里,久久生香。你就听吧,那吸溜声、吧唧声,响成一片,每到这时,方连长都会哈哈大笑,他自己却是一个都不吃,只在旁边看着。我们让他吃,他老是推说自己胃不好,吃这些凉东西会反胃。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因为连里瓜果蔬菜都有定量,他要是和我们一起吃,我们就不够吃了。
方连长因为是浙江人,很喜欢吃鱼,我们连队的稻田里,只要是插秧时留下的脚印踩出的小水窝里,都会有一尺来长的小鲤鱼拐子。方连长很会捉鱼,一弯腰就能捉上一两条来。我们经常跟在他后面,捡拾他捕捉上来但又不入他法眼的小鱼。方连长捉鱼很上瘾,经常吃完饭就去捉,一捉就是一大洗脸盆。碰到抓不上鱼的时候,他又顽皮得像一个孩子。他会把排水沟打上坝,然后让我们和他一起用脸盆往排水沟沟帮子上泼沟里的水。不过,这需要速战速决。否则排水沟的坝顶一会儿就会被淹没冲垮。我们一顿猛泼,浑身上下水呀泥的,活脱脱一个个小鬼儿。不一会儿,一尺来长的鲤鱼就在沟帮子上噼里啪啦地跳起舞来,有的鱼竟然能跳起一尺来高,开心、好玩。有一次,排水沟里的小鲤鱼也不知为什么那么眷顾我们,我们不到一个小时,竟泼上来满满三洗脸盆鱼。方连长让我们送到食堂,让全连人一起吃。他干了那么多活,却也只是和大家一样,每人两条。我当时在食堂当大师傅,我有意给方连长多留了几条。老头不高兴了。二话不说,把鱼直接倒回了锅里。 我们虽然累得腰酸腿痛,但是,没有人会喊累。方连长这么爱打鱼,但是他又不太会做鱼。他做鱼的方法太原始,太没有章法。只是把鱼放在锅里,用一点油来炒,那么有名气的黄河大鲤鱼就让他炒成了一锅鱼浆糊,太暴殄天物了!他吧唧吧唧嚼着还挺香。后来我教他做鱼的正确方法:先把鱼用油炸过,再烹酱油醋糖、料酒、葱姜蒜,方连长这才吃到了正宗的红烧鲤鱼、糖醋鲤鱼,把个老头儿乐得,一抓上鱼就非得让我上他家,连吃带拿。后来,很多当地老农都到方连长那里去取经,北京知青的红烧鱼烹饪秘诀就传遍了五连。
方连长还挺喜欢打百分,升级的。开始和连里的一位打牌能手配对,连里就鲜有对手。后来我们北京知青来了以后,他们就干拜下风了。我会打桥牌,会算出牌的规律和张数,我老是用这种打桥牌的方法打百分,胜率当然很高。我就把这诀窍教给了方连长。有一次,他手里剩了三张牌,一张是主牌,两张是副牌,而对方手里也有一张主牌。我帮他算好对方的牌后,用剩下的一张主牌毙掉了对方出的一张副牌,然后甩出两张副牌,赢了!对方只得了35分!方连长高兴极了,忙问我:“你怎么知道他只剩下一张主牌了?”我轻描淡写地说:“您没有算过他的主牌了吗?”方连长一拍脑袋:“对呀,我怎么没有记住呢!”
方连长还有一个吓人的本领:生吃蝼蛄。大家都知道,蝼蛄是生长在地里的一种动物,其貌不扬,无法恭维,生吃?那得多大的胆量和好胃口呀!哎,人家方连长就敢生吃。
有一回在地里,我们看到方连长抓到了一只肥大的蝼蛄,方连长只用袖子擦了擦蝼蛄爪子上的泥土,然后放到嘴里就嚼起来,吃得那叫一个香!嘴里还不时冒出白浆,那不就是蝼蛄的脂肪吗!一只蝼蛄,被方连长三下五除二就吃光了。他一边吃,一边用浓重的浙江话说:“好吃,好吃!你们谁要吃,我给你们抓!”我们看着都要吐了,谁敢吃这种东西!我们这些知青,曾经在最饿的时候吃过老鹰肉、田鼠肉,却没有人敢吃这种高蛋白食物!我们联想到,方连长的屋子里,见不到一只苍蝇蚊子老鼠蜈蚣,大概和他吃这种疑似五毒类的东西有关吧!
方连长曾经有一个完美的家庭,妻子孩子都有,但是,我们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妻儿老小。后来才知道,方连长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因为生病,是没钱治病呀还是因为医疗条件的问题,孩子去世了,方连长就一直不肯回老家探亲。他说,他一回家,孩子就没人陪了,他不能让孩子孤零零地睡在地里,没有家人陪伴。我们在五连的十余年里,从来没有见过方连长探亲回过浙江老家。舐犊情深,让我们懂得了什么叫做大爱。
我回北京以后,一直在想这样一个问题,我们北京知青都说自己受过多少苦,受过多少迫害,农村出身的作家刘震云曾经质问:你们知青下乡是“受迫害”,那广大农民世代在乡下生活又算什么呢?你们可以回城、算工龄,农民又能回到哪里去呢?对于这样的质疑,我们将无言以对。
当时,方连长他们应当也算是浙江青年,他们来宁夏也不过二十来岁,他们能够享受知青回城的待遇吗?显然不能,他们为什么没有人提出回老家这样的问题呢?想想方连长,似乎就能找到答案。
方连长的住房后面有一棵大柳树,粗壮挺拔的树干,枝叶繁茂的树冠,它用自己无边无际无时无刻无始无终的孤独寂静和萧瑟苍凉,演绎着一个神话,它站在那里就是榜样,它站在那里就昭示着一种精神,它会永远地看着浑黄的渠水轻轻地慢慢地流淌。它不但有着老者坦然的沧桑,又透着壮年的厚重,还带着小伙的健壮,它集成熟男人的美于一身,它将永远接受我们知青们的仰望。
方连长,您就是那棵大柳树,我们心中的那种知青情愫,从您那里汲取了多少营养。今天,虽然您老人家已经去世,但是,我们会永远记住大柳树,记住方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