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经典散文 二伯比父亲要大五岁。 二伯娶二婶时,已经二十八岁。在他们那个时代,这绝对算是晚婚、老大难问题了。好在,奶奶提前给二伯定了亲,虽然不像二伯是科班出生,但正因为有二婶这样朴实,长相好又根红苗正的姑娘死心塌地地等着二伯,二伯才有勇气,心无旁骛地……
二伯经典散文
二伯比父亲要大五岁。
二伯娶二婶时,已经二十八岁。在他们那个时代,这绝对算是晚婚、老大难问题了。好在,奶奶提前给二伯定了亲,虽然不像二伯是科班出生,但正因为有二婶这样朴实,长相好又根红苗正的姑娘死心塌地地等着二伯,二伯才有勇气,心无旁骛地去求学、闯荡。
二伯的父亲——我的爷爷是个开明乡绅,他读孔孟,经营茶桑,却把自己的儿子们,都送进了新式学堂。不仅如此,他还倡导女子读书,我的姑姑们有文化,就是明证。二婶的父亲和我爷爷私交甚好,给二伯和二婶指腹为婚。在教育二婶的其他事上,爷爷都听二婶父亲的,唯有读书这件事,爷爷坚决不听二婶父亲的。爷爷对二婶的父亲说:“如今这世道变了!你让文玉目不识丁,嫁到我家如何当家理事?你这是害文玉,也是害我家建国咯。”
这一场仗,两人各不相让,最终爷爷放了狠话:“文玉将来不识字,绝不能进我家的门!”最终二婶是迈着大步走进了学堂,后来嫁给了我二伯。
我二婶素以麻利、能干著称。至于二婶和二伯的感情,我听父亲说:“你二婶对这门亲事,是满意的。你二伯在离开家乡时候,一定对你二婶许以未来;你二婶也对你二伯割发以赠。所以,你二伯才有胆气,只身一人,去闯荡世界。”
在我写这篇东西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二婶是如何力排众议、坚定地坚持等到二伯回来娶大龄的她。很多年前我问父亲:“二伯和二婶怎么那么有主意?”父亲笑笑,没有回答。
对二伯,在我到昆明读书之前,几乎是陌生的。
这之前有记忆逢年过节和二伯见面的次数,超不过十次。他勤于工作,经常值班。记忆深的还是我读小学的时候,有一天傍晚时分,夕阳被一大片橘红托着挂在西边的天上,斜照着院子里的香樟树,放学回家的我听说二伯要回家了,我一下子高兴起来。那时的奶奶,应该还不到六十岁。模糊记得是二伯考过了一个什么师的职称,加上他一直的敬业爱岗,二婶的户口和工作得以顺利解决,那年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他们心情舒畅,二伯请假要回家来探望我们。那天我端个小板凳坐在屋门口,看着通往回家的小路等二伯。记得那天的夕阳沉得很慢很慢,开始在香樟树的树叶伞中间,一点一点,沉到树叶伞下边。后来,橘红色消失了,只剩下一轮夕阳孤零零地撑着。再后来,夕阳完全沉下去。黑色的天幕笼罩开来,越来越暗,我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二伯还没有回来,父亲下班也没有按时回来。直到黑得我已经看不清那条路了,我靠着大门眼皮打架迷糊起来,才听见父亲和二伯的说话声音传来。那一刻,二伯回来的欣喜,已经完全取代了饥饿和困倦。那晚的晚餐,我母亲和奶奶临时手忙脚乱地加了几个菜。平时的晚餐时间,是家里最拘谨的时光,父亲不让我们在饭桌上说话。可那晚的餐桌,却嘻嘻哈哈分外热闹。二伯常年在外工作,看上去却很朴实,一张国字脸膛,洋溢着谦和的笑容,人却寡言。但那晚他说了很多话,奶奶特别高兴。这几乎就是我幼年对二伯的全部记忆。我能回忆起来他对我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就是:“不管世道如何变化,都要刻苦读书!”
二伯特别忙,二婶也常年不回娘家,我幼年很少能看见他们。第二天一早,他就背着奶奶给他装的火腿走了。我悄悄在母亲面前埋怨奶奶的偏心,家里唯一的火腿就被奶奶送给了二伯。母亲倒是很淡定地说:“你二伯不常回家来,该给他的。”
我高中到昆明读书,离二伯就近了。当他得知我到了昆明读书,还专门到学校看过我,看了我的宿舍,见了我的班主任老师。巧的是我那中年的女班主任老师的丈夫和儿子居然和二伯在一个银行工作,他们本来就认识。女班主任老师自然对我就多了几分关心。
那时我经常莫名其妙地流鼻血,头晕,有些贫血。某次,我忽然在下午自习课上流鼻血,大滴大滴的鼻血滴下,像花一样溅开在书页上,校医建议我休息、并注意营养,班主任立即打电话对二伯说了。那天下着中雨,二伯骑着单车来学校接我去他家,学校离他家有点远,我打着伞坐在单车后边,我努力把伞往前撑,但二伯说:“你生病了,给你打好。伞打到前头,还挡我的视线。”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一只手打伞,一只手搂着二叔的腰,二伯前面的衣服越来越湿,也越来越冰,东南风刮得猛,我看着二伯吃力地踩着单车,我靠着他那厚实的后背,雨帘中我看不见任何景物,只有二伯的背影,世界忽然静止了。除了我和二伯,啥也没有了。我看着二伯的腿重复踩车的动作,忽然懵懂,不知道二伯带我去向哪里?但我就是感觉很温暖。我的眼泪就悄悄地下来了。我惭愧我当年的不懂事,埋怨奶奶把火腿送给二伯,对自己的浅薄羞愧不已。二伯当时已经是银行人事处处长。他对我朴素的爱,坐在单车后座上的我,雨水和着泪水,我深感厚重和亲切。
之后,我又有两次头晕犯病,二伯也是第一时间骑着单车来学校接我。第二次坐在二伯的单车后边,我不禁心潮起伏,从那时起,二伯以我第二个父亲的身份,渐渐存在于我的脑海里了。
二伯知道我上学生活艰苦,每次和二婶改善生活煮肉时,都会给班主任打电话,捎话让我不要去食堂吃饭,他来接我回家吃饭。二婶总会在二伯送我走时,拿一个洋瓷缸子给我装些大肉,让我到学校吃饭时,埋在碗底热了吃。也许体弱的我,正因为有了二伯和二婶生活上的关照,我的学业才得以顺利完成。
二婶一生未育,即使二伯后来升为银行主管领导,他对二婶始终不离不弃,恩爱如初。丁点儿没有萌生那个时代的流行做法“停妻再娶”的念头。后来,二伯和二婶在老家领养了一儿一女,他俩尽心地呵护堂妹、堂弟的成长,教育他们成才。堂弟没有考上学,当兵回来安排时,二伯招呼一声,就可以让堂弟分配到他的单位,但二伯坚持不打招呼,服从银行系统的统一分配,堂弟被分到了地州去了。认识二伯的人,都对二伯的厚道和人品,深深折服。
我后来考上大学要去外地读书时,二伯和二婶回老家吃了一顿饭。二伯很高兴,说话声调比平时高,他的脸色看起来更显得黑红,平时滴酒不沾的二伯,点名要喝自酿的米酒,云南的米酒,不是其他地方说的甜酒,是有度数和后劲的。二伯和父亲在推杯换盏中,情不自禁地激动得眼睛润湿了。说了很多勉励我的话,我知道二伯拿我当女儿的。那天,二伯和父亲都喝醉了,最后抵足而眠。
我到校后的第一年里,二伯坚持每月至少给我写两封信,鼓励我:“不管时代如何变迁,人们的价值观如何改变,以技傍身才是长久之计。多读书,艺多不压身。”四年里,他每学期给我寄两次钱,有时一次一百,有时一次一百五。我第一次拿到汇款单,传达室距离我宿舍楼只有一百米,而我却“走”了两个小时,我磨叽着“走”到宿舍楼下,折转回传达室,又“走”到宿舍楼下……我不知道在干什么?那一刻我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但我记得我试问了我自己,如果把我放在二伯的位置上,我能否如此尽心对待子侄?我久久不能自己,泪眼模糊。二伯这是如何紧扣自己的花销,给我寄钱啊!那个时代他的工资也就二百块吧。尤其是那零头的五十块钱,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二伯苛刻自己给我寄钱,最重要的是,二伯给我寄钱的事,他丝毫不让我告诉父亲,担心父亲减少给我寄钱。这是多么深重的父爱啊!“走”在传达室至宿舍的那段路上,我的为人,被二伯深深地“修正”了。
我毕业后,带着男朋友,首先去拜访二伯,然后才回家。二伯和蔼可亲、平等相待我家贫的男朋友,两人相见甚欢,二伯很赏识和喜欢他。对我父亲反对我找的家世背景差的男朋友这件事,二伯适时地给予了开解,使得我们才顺利、愉快地结婚。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每次回家,必定先去看望二伯,请他们出去吃饭,或者给他们选礼物,二伯都会说:“听你二婶的。”然后憨厚地一笑。
现在,二伯和二婶都已经退休了。二伯每日坚持行走锻炼身体,还是那副平和谦虚的样子。二婶在银行家属院的空地上,和别人家分了一块地,种蔬菜,几乎自给自足。二婶耳聪目明,行动敏捷。每次逛街,二婶都会拿走二伯背的大包小包,二婶一直在楼下种地,体质比二伯好。我和堂弟、堂妹也就热衷于鼓动二伯陪二婶去种地,二伯都会笑嘻嘻地答应:“好!好!”他却从不付诸行动。
二伯对二婶说话一辈子和声细语。老了还有些调皮起来。有一次,侄子阳阳拔了一把狗尾巴草玩厌了,顺手撇给爷爷,二伯拿回家,居然乐滋滋地找到二婶,送给二婶,说是他拔来给二婶的,请笑纳。我们集体哄堂大笑,二婶笑得嘴角抽斜了,说:“嘻——”。在点点滴滴的现实生活中,我从二伯和二婶的身上看到了他们一生的爱情,而不是亲情。
至今,二伯经常用:“你是咱家第一个考出去的女孩子,你要……”用这句话作为我每个年龄段都不能懈怠的理由。
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雨中二伯骑单车带我回家的记忆,在那艰苦的年代给我写信寄钱的往事,依然温暖着我的人生。二伯的工作态度、质朴为人,也是我一生的楷模。愿二伯永远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