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级的杂文随笔 苏小柠四岁开始学钢琴。七白五黑音节排列叮咚叮咚,她手指无力手腕虚浮,被迫着抬高胳膊,手里握着空气鸡蛋。破碎音节在琴房流淌,她啜泣着看不清五线谱,眼泪在白键上漫成汪洋,她尖叫着撕碎琴谱,漫天音符碎片如柳絮飞扬。 苏小柠七岁开始学大提琴。她……
初级的杂文随笔
苏小柠四岁开始学钢琴。七白五黑音节排列叮咚叮咚,她手指无力手腕虚浮,被迫着抬高胳膊,手里握着空气鸡蛋。破碎音节在琴房流淌,她啜泣着看不清五线谱,眼泪在白键上漫成汪洋,她尖叫着撕碎琴谱,漫天音符碎片如柳絮飞扬。
苏小柠七岁开始学大提琴。她长的慢,人还没有提琴高。她战战兢兢握不住弓,拇指绷直被老师骂,左手的水泡起了又被磨破,淡黄脓水沾上琴弦,她忍住不哭试着平静,依然运不好长长的琴弓。
苏小柠九岁开始学吉他,手指不灵活,大橫按一塌糊涂,六个音混在一起不分你我,不和谐的杂音是曲子的背景。校音器啪嗒啪嗒,老师高跟鞋啪嗒啪嗒,房间的回音啪嗒啪嗒。她盘起腿感受着音箱的震动,如小小春虫细细的啃啮。
苏小柠十四岁开始学水彩,牛胆汁打翻在颜料盒里,淡黄的色泽像她七岁粘在大提琴上的脓水。荷尔拜因的浅镉红她最喜欢,她在水彩纸上铺上厚厚一层水,挖耳勺那么一小块便能盛开硕大一朵红色大丽菊。
苏小柠十五岁开始喜欢阿橙,只觉着钢琴般的清隽,大提琴般的沉稳,吉他般的温柔,水彩般的透彻都被她一个人占了。她什么都学不好,什么都只学个初级,人生对她而言一直有始无终。但她不希望和阿橙也有始无终,是个过客。
苏小柠十八岁考上了和阿橙一样的重点大学,她报了地质工程,阿橙外语,虽是同校却是不同校区,天高地远,隔着山隔着天桥隔了天涯海角地老天荒。她整日穿梭于节理断层年代组构矽卡岩,阿橙爱上的是莎士比亚狄兰托马斯和波德莱尔。阿橙爱吃柚子,冬天里她买了十斤柚子剥好了,骑着自行车穿过隧道和天桥,阿橙笑吟吟接过去,给她一个,剩下的分给和她一起谈莎士比亚的男生。
苏小柠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六月份某日的晚上阿橙和男朋友分手,站在教学楼八楼想往下跳,她拉了阿橙衣袖歇斯底里,好似失了恋的人是她。那天晚上没有星星和月亮,黑暗里阿橙穿着黑色T恤冷脸呆了一个小时,终于没能忍住,和她拥抱着蹲下号啕大哭。
苏小柠二十七岁丢了工作,没敢和母亲说。她千里迢迢从南京跑到北京和阿橙同居,二十平的小租屋,每天吃泡面,红烧牛肉香菇炖鸡海鲜麻辣换着花样竟也吃不腻。和阿橙周末去逛街,买打折的Hm一起穿,久而久之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味道。
苏小柠在二十九参加了阿橙的婚礼,她攒了一个月工资给阿橙买了一只海豚项链,镶着珍珠。阿橙惊喜,这正是阿橙虽她一起逛街时想要的,一叠声的道谢却都被挡了去。出租屋阿橙不住了,留给了苏小柠。她打开衣柜,满满的都是她们一起穿过的衣服,铺面而来的就是阿橙的味道,她笑,她哭,眼泪流在衣服上,她紧紧抱住,像紧紧抱着回不来的她的阿橙。
苏小柠三十二岁时学着不去联系阿橙。她让自己忙起来,朝九晚五,回来洗澡睡觉,不做多余的事。工作她早已烂熟于心,例会例会例会,数不清的规则,数不清的束缚,于她却如恩赐。她做事踏实,老板夸她,让她做了主管。生活好像揭开新的一页,旧的伤口结痂脱落,露出粉红色的新肉来,只是偶尔会痒痒的,还有些疼。
苏小柠三十四岁结了婚,对方是个外科医生,相亲认识的。彬彬有礼的.微笑,裁剪合身的西服,如果忽略退到头顶的发际线就是完美。她犹豫许久,还是给许久未联系的阿橙发了请柬。阿橙带着三岁的女儿风风火火地赶过来,见了她就是一顿暴锤,说你这么久不联系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云云。苏小柠只是笑,但笑着笑着就哭了,敬酒敬到一半手拿不稳杯子摔在地上碎成千万片,黑色眼线哭成烟熏妆,脸上几道深深浅浅的灰色印子。阿橙吓一跳不知端的,但还是弯下腰抱着蜷缩的她,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像在高中和大学无数次曾经做过的那样。不哭了不哭了,阿橙嗓音温柔如秋雨轻敲玻璃窗,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她想。
像是看似无边风月也总有尽头,像是赴南的燕子也总有归期,像是她心中深沉厚重的思慕,十几年的挣扎苦楚以为是多撕心裂肺的葬礼,到头来一句“都过去了”也算是告别了。
她笨,学不会太多东西,钢琴学到初级,大提琴学到初级,吉他学到初级,水彩学到初级,爱学到初级,婚姻学到初级,人生学到初级。认识到这点,心里竟只有淡漠的悲伤,渐渐被泪水和着眼妆冲走,胸膛一片死寂。碌碌无为也不过就是这样了,她想,但至少,最后的最后,给我发一个初级毕业证书吧。
于是她跪在地上,酒杯的碎片深深刺进她的膝盖,血流如注,她无甚知觉似得,只是抱紧阿橙,死死地攥着她背后的衣服,想把阿橙揉进自己生命里。
苏小柠三十七岁那年的元旦,被小女儿翻出了她的影集。她不爱照相,留下来的相片只有那么一本,每一张都是精彩。女儿刚刚学会说话,指着一张照片,口齿不清地问,妈妈这是什么呀?
苏小柠失神片刻,然后笑了。
“那是你妈妈的爱情初级毕业证书。”
照片是她和阿橙高中毕业时拍的照,那时她们十八岁,不施粉黛,大咧咧站在大榕树底下,阳光透过树叶,背景氤氲不清,不过是千千万万的荏苒岁月中,一片最简单的时光剪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