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参早期山水田园诗 岑参边塞诗方面的成就在其早期写景诗中就已初见端倪,故无论是析其诗歌创作还是识其本人,都不可忽略对其早期诗歌创作的探究。 岑参向来与高适一起被并称为盛唐边塞诗坛的“双璧”。尽管其最终以边塞诗而闻名,然其早期却主要以山水田园诗为主,并已基本……
岑参早期山水田园诗
岑参边塞诗方面的成就在其早期写景诗中就已初见端倪,故无论是析其诗歌创作还是识其本人,都不可忽略对其早期诗歌创作的探究。
岑参向来与高适一起被并称为盛唐边塞诗坛的“双璧”。尽管其最终以边塞诗而闻名,然其早期却主要以山水田园诗为主,并已基本形成了一定的风格。岑参诗现存403首,边塞诗仅有77首,而山水田园诗却有80多首(还不包括边塞诗中的20首左右以写景为主的作品)。可见山水写景诗在诗人全部创作中的地位并不亚于边塞诗创作。可以说,山水写景诗的创作几乎贯穿了诗人的一生,不仅如此,其山水田园诗的有些特点在其后来的边塞诗中还有所体现和发展,以致形成了其边塞诗独树一帜的风格。故分析其早期诗歌,对于全面认识诗人及其作品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和价值。
一 社会内容
山水田园诗是诗人早期最喜欢也最擅长的一种诗歌题材,在数量上几乎占了其早期诗歌创作总数的三分之二。纵观这些作品,不难发现该类诗歌内容上有一个由嵩阳时期的不涉尘世到长安时期、三次出塞的表现现实,社会意义日趋深刻的明显转变过程。
嵩阳时期,指的是诗人二十岁第一次“献书阙下”、谋求仕进之前,居住在嵩山的一段时间。这段时期诗人作为一个涉世未深、无忧无虑的少年,对社会廖无关心,尽管嵩山多和尚寺庙、道士道观、隐士草庐,然终究是与世隔绝。故嵩山的秀丽风景也就自然成了诗人此时所日夜关注的事物。因此作为该时期诗人诗歌创作的唯一题材――山水田园诗,内容上也就相对单一、空乏了些,笔下的自然一片清醇,尽显诗人之纯真、未经雕琢的心灵,如:
“先生近南郭,茅屋临东川。桑叶隐村户,芦花映钓船。有时著书暇,尽日窗中眠。且喜闾井边,灌田同一泉。”
――《寻巩县南李处士别居》
“结宇依青嶂,开轩对翠畴。树交花雨色,溪合水重流。竹径春来扫,兰樽夜不收。逍遥自得意,鼓腹醉中游。”
――《南溪别业》
字里行间没有任何的尘世扰攘、人生苦辛、尔虞我诈、追名逐利,有的只是一份乐在其中的闲适、自在与宁静,在这平淡清新、明白如话的诗句中深透着浓郁的生活气息,读来晓畅舒适、韵味隽永。虽说此时的诗句内容上并无多少社会意义,然却真实映射出了诗人当时那恬然自得、喜好山水、乐于隐居的心境,并通过对意象的恰当选取得以传达自身的具体感受、闲适心境。如前诗中对于“桑叶”“芦花”“钓船”“青嶂”“翠畴”等意象的捕捉,无一不是为缔造诗歌幽逸情趣、展现诗人与尘世无染、乐在其中的心境服务的。
长安时期,随着诗人“出入二郡,蹉跎十秋”求仕生活的开始,诗中描绘现实世界的内容渐次增加,如:
“前日在南县,与君上北楼。野旷不见山,白日落草头。客舍梨花繁,深花隐鸣鸠。南邻新酒熟,有女弹箜篌。醉后或狂歌,酒醒满离忧。主人不相识,此地难淹留。吾庐终南下,堪与王孙游。何当肯相寻,澧上一孤舟。”
――《冀州客舍酒酣贻王绮寄题南楼》
这里,诗人除了写景之外,有了对尘世中客舍隔壁人家的新酒以及对弹箜篌女子的关注,增加了生活的离忧等内容。显然这跟诗人的生活发生变化是不无关系的。此时的诗人已走出那依山傍水的草庐,开始真正、正式接触到社会,尤其是在长安期间的两次出游,更增长了诗人对现实社会的认识。个人的求仕生涯令他屡受别离、相思、奔波之苦,对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也颇有认识。诗人原本宁静的心境起了涟漪,无忧不再。作品悠然自得的情境也随之被悲凉忧愁所取代,社会内容增加。
二 艺术价值
艺术上,受其少年时嵩山生活养成的善于捕捉事物具象特征的能力以及诗人对自然风光独特感受能力的影响,岑参山水田园诗风格独特,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造奇、主景、尚气。
1 造奇,浑然天成
殷 评价岑诗“语奇体峻,意亦造奇”,杜甫称“岑参兄北皆好奇”。究其成因,应是其受《法华经》影响较深之故,特别是经中所用的种种比喻,能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那些喻意、新奇的表现手法对当时诗人的审美及创作心理产生了深深地震撼。观岑参早期诗作,不难发现其用奇语、造奇意已有所体现:
“昨夜云际宿,旦从西峰回。不见林中僧,微雨潭上来。诸峰皆青翠,秦岭独不开。石鼓有时鸣,秦王安在哉。东南云开处,突兀猕猴台。崖口悬瀑流,半空白皑皑。喷壁四时雨,傍村终日雷。北瞻长安道,日夕生尘埃。若访张仲蔚,衡门满蒿莱。”
――《终南云际精舍寻法澄上人不遇,归高冠东潭石》
“雷声傍太白,雨在八九峰。东望白阁云,半入紫阁松。胜概纷满目,衡门趣弥浓。幸有数亩田,得延二仲踪。早闻达士语,偶与心相通。误徇一微官,还山愧尘容。钓竿不复把,野碓无人舂。惆怅飞鸟尽,南 闻夜钟。”
――《因假归白阁西草堂》
诗人写景喜摄取不寻常之奇观,并能用奇语将一个奇特变幻之景刻画得淋漓尽致、动感十足,不觉让人产生身临其境之感。特别是“悬”“喷”“雷”“白”“紫”等词的创新运用,令诗歌语言收到了奇色双生的效果。
再如“涧花然暮雨,潭树暖春云”(《高冠谷口招郑鄂》),诗人从涧花的艳丽生发出燃烧的温度感,使云雨潭树都浸沐在春暖之中;“孤灯燃客梦,寒杵捣乡愁”(《宿关西客舍寄东山严、许二山人》)则把乡愁和客梦化作可捣、可燃之物……这些诗都可见出诗人匠心独运的艺术构思和其诗语求奇警、意亦造奇的特色。该特点在其边塞诗中达到了极致,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的名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诗人写北方飞雪,却用南国的春风和梨花作喻,这里不仅是因为梨花和雪颜色相同,而且梨花盛开时花团锦簇的景象恰能传达出大雪纷飞的势态。这一奇想把萧索酷寒顿时转化为绚丽烂漫。
2 主景,情景相生
岑诗无论是早期诗还是后来的边塞诗,无不体现了其主景的特色。元代陈绎在《诗谱》中就曾明确指出高岑在边塞诗上前者主理后者主景这一显著区别。岑参早期一直生活在嵩山,这种亲山林远人事的生活使得诗人从感情上就与自然特别亲近,目光也更多地投注于自然。在自然中激起艺术灵感,在诗作中赏玩自然美景,很好地表现了诗人的审美情趣和情感归依。如:
“疲马卧长坂,夕阳下通津。山风吹空林,飒飒如有人。苍 霁凉雨,石路无飞尘。千念集暮节,万籁悲萧辰。
昨夜鸣,蕙草色已陈。况在远行客,自然多苦辛。”
――《暮秋山行》
这首诗写暮秋山行的所见所感。诗的开头就以“马”、“长坂”写山行,但并非写山间行走,而是写山间停歇。而且这种停歇又并非那种充满雅致逸兴的停歇,而是“疲卧”,以马的疲于山行,衬托了人的倦于奔波。接着,又以渡口西沉的斜阳来烘托诗人的心境。诗的下面四句写“暮秋”,是山行的环境。“山风吹空林,飒飒如有人”两句先以风吹空林来表现林的“空”,又以仿佛有人而实则无人来衬托林的“空”,幽深静寂的环境写得十分生动。“苍 霁凉雨,石路无飞尘”,正值秋日凉雨初霁,路上行尘不起。前两句从左右,这两句从上下将山间景色点染得更为幽静空寂。这四句所写的山色极其生动逼真,使人如临其境,恰如殷 所说,“宜称幽致”。以下由“千念”一转,写所感。“悲”字则是全诗的感情基调,此时正值岁暮时节,而迎萧瑟秋风,诗人百感交集。以“千念”统领,说明诗人感触很多,“暮节”是由头。“万籁”表明其声响之多,然而这一切音响只能越发触动诗人的悲愁心绪。客观环境中的“万籁”,反衬主观心境中的“千念”。“ 昨夜鸣,蕙草色已陈”,在这里,诗人用屈原诗意,以 已鸣,芳草色陈,比喻盛时已过,年岁渐高,抱负难以施展,流露出对岁月,实际是对自身处境的深深忧虑。诗的最后两句在上文的基础上,又进一步说明自己的处境:岁月已晚,而自己仍在异乡漂泊奔波。“远行”二字呼应题目“山行”,表现此行之遥远艰辛,同时暗示出远行奔波之毫无成就。诗人所疲于山行的原因,就在诗的这四句中说明了,而“苦辛”二字则为“暮秋山行”作了总的归结。
全诗将暮秋景色与山行所感紧密结合,寓情于景、情景相生,突出了诗人“千念”之悲集于一身,“疲”于仕途奔波的心境。
宗白华先生说:
“艺术意境底创构,是使客观景物作我主观情思底象征。我人心中情思起伏,波澜变化,仪态万千,不是一个固定的物象轮廓能够如量表出,只有大自然底全副生动的山川草木,云烟明晦,才足以表象我们胸襟里蓬勃无尽的灵感气韵。”
艺术意境的最佳创构是打通主客观界限,进入“物我合一”境界,使自然客观成为“人化的自然”,巧妙“移情”。
再如《至大梁却寄匡城主人》的“莫道东山远,衡门在梦思”、《还东山洛上作》的“仲秋萧条景……长风吹白茅,野火烧枯桑”等,都是借助客观景物,以我观物,来抒发诗人离别思乡、仕途坎坷、焦虑郁闷的种种情怀的,真正做到了景为情设、情因景显、情景互生、水乳交融的高度统一。
3 尚气,动静互衬
曹丕《典论?论文》曰:“文以气为主。”对人体,气是充实生命的;对艺术作品,气则决定着其存在的价值。这里的“气”当然含有对作品形象生命的概括,它是一种力,颇富动感。而自然恰恰又是有时清净有时喧嚣,既瞬变又永恒的。加之受《楞伽经》影响,诗人于是在观察自然、表现自然的方式上,也就特别注重生命内在的动感,而不拘于事物的外在形貌。诗人总能以流变的、幻化的眼光看取万事万物,注重表现事物的飞动之势、事物间的联系变化。“即使是写相对静谧的山林,与其他田园诗人如孟浩然描写的细腻、幽寂不同,岑诗写得飞扬、空阔、流变。”如“长风吹白茅,野火烧枯桑”(《至大梁却寄匡城主人》)、“山风吹空林,飒飒如有人”(《暮秋山行》)。
岑诗的写景,平常中能看到神奇,静谧中能见到奔涌,可见诗人非常善于刻画动景,做到动静的辩证统一。如:
“谷口来相访,空斋不见君。涧花然暮雨,潭树暖春云。门径稀人迹,檐峰下鹿群。衣裳与枕席,山霭碧氛氲。”
――《高冠谷口招郑鄂》
此诗写作者访友未遇、饱览山色而归的情景。首先展现朋友空斋在暮色氤氲中传递出一片清冷之气,令人不免扫兴失望。然而四周荡漾的春光、雨中红火绚丽的涧花、云雾蒸腾下摇弋的潭树……不仅给人暖暖的感觉,而且令人感受到他们的生机勃勃。尽管朋友远隔红尘,久居山野,少有访客,然而幽静的居所之境却有檐峰下鹿群嬉戏朝夕相伴。不失为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于是诗人自然设想友人踪迹……诗中“然”字写出了暮雨中的涧花开得很红火,像烈火燃烧似的;“暖”字运用拟人,写出了春云低垂,潭边树木好像都要为他们送去温暖似的。二字不仅生动地描写了郑鄂居住地的环境优美,而且借此诗人很好地抒发了自己对友人这种生活的羡慕之情。全诗诗人采用了以动衬静,以静显动的手法,将动感极强的丝丝细雨、嬉戏鹿群与静默的空斋、清冷的门径、深邃的大山等静景彼此对照,相互衬托,和谐统一了起来。
再有《终南云际精舍寻法澄上人不遇,归高冠东潭石》中,微雨初起,石鼓时鸣,天上云开,瀑流喷壁,如雷轰鸣,山中的一切无不在“动”。诗人以其独特的感受能力、审美能力赋静景予流动的生命,创造出了一种动感、立体感甚强的境界。
概而言之,岑参早期的山水田园诗可以说就是其边塞诗的前奏,诗人早期山水田园诗所追求的正是他后来边塞诗所取得的成就,也因此成为了其边塞诗别具一格的原因。分析其早期山水田园诗,对于肯定诗人在写景诗方面存在的艺术价值、全面客观认识这位以边塞诗著称的诗歌大家本人及其作品都有着积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