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照对李白和杜甫诗歌的影响 作为南朝文坛上杰出的、富有多重个性的诗人,鲍照那潇洒俊逸、自由浪漫的乐府诗,对李白磊落豪放的歌行体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影响,而他那感时伤怀、关注民生的创作倾向,也深刻地影响了杜甫沉郁顿挫的美学倾向。以下是小编整理的鲍照对李白和杜甫……
鲍照对李白和杜甫诗歌的影响
作为南朝文坛上杰出的、富有多重个性的诗人,鲍照那潇洒俊逸、自由浪漫的乐府诗,对李白磊落豪放的歌行体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影响,而他那感时伤怀、关注民生的创作倾向,也深刻地影响了杜甫沉郁顿挫的美学倾向。以下是小编整理的鲍照对李白和杜甫诗歌的影响,欢迎阅读。
鲍照是南北朝文坛上杰出的诗人,他虽然在当时“才秀人微”(钟嵘《诗品》),但在文学史上的成就却一直被后人所推崇。明人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中《鲍参军集·题辞》云:“诗篇创绝,乐府五言,李、杜之高曾也。”清人何焯《义门读书记》卷四十七云:“诗至明远,发露无余,李、杜、韩、白皆从此出也。”可见鲍照的诗歌,对李白、杜甫等唐代诗人都产生过重大的影响。本文拟就鲍照对李白和杜甫诗歌的影响作些具体探讨。
历来的评论家大多认为李白的诗歌受鲍照影响很深。如朱熹说:“鲍明远才健,其诗乃《选》之变体,李太白专学之。”(《朱子语类》卷一百四十《论文下》)准确地讲,李白受鲍照影响最大的是乐府诗。众所周知,鲍照擅长拟作乐府民歌,沈约《宋书》卷五十一《临川烈武王道规传附鲍照传》云:“明远,文辞赡逸,尝为古乐府,文甚遒丽。”鲍照的乐府诗写得“赡逸”、“遒丽”,在六朝诗坛上可谓别具一格。在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大量写作七言诗的诗人就是鲍照。他的《拟行路难》十八首等,不仅在内容和主题方面奠定了七言及以七言为主的杂言乐府的基础,而且首创了以“君不见”开头的句式。此组诗变逐句用韵为隔句用韵,并且一首诗中数次自由换韵。这样的句法,音节错综变化,节奏缓急相间、顿挫抑扬,显示出豪放的风格,新奇有力。这种诗体更加便于抒发思想感情,直接推动了唐代歌行体的发展。
李白也创作了大量的乐府诗,其中不少是拟古的,他的乐府诗在古乐府的基础上推陈出新,以其孤傲不羁的个性,形成了飘逸、奔放、雄奇、壮丽的艺术风格。李白的歌行体,句法长短兼施,首句喜用“君不见”,诗风飘逸潇洒,感情奔放强烈,明显受到了鲍照的影响,故杜甫的《春日忆李白》有“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之句。他的名篇《将进酒》、《行路难》、《白辞》等,是明显祖述鲍照《拟行路难》、《代白曲》等作品的。今举数例:李白《行路难》其一,在内容与用意上,与鲍照的《拟行路难》其六颇为神似。鲍照《拟行路难》其六云:
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弃置罢官去,还家自休息。朝出与亲辞,暮还在亲侧。弄儿床前戏,看妇机中织。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李白《行路难》其一云: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两诗的风格与内容近似,都抒发了诗人怀才不遇的悲伤和理想得不到实现的愤慨心情,表现出一种挣脱困境与苦闷的自由精神。
鲍照的《代白曲》其一云:朱唇动,素腕举,洛阳少年邯郸女。古称绿水今白,催弦急管为君舞。穷秋九月荷叶黄,北风驱雁天雨霜,夜长酒多乐未央。
李白的《白辞》其一云:扬清歌,发皓齿,北方佳人东邻子。且吟白停绿水,长袖拂面为君起。寒云夜卷霜海空,胡风吹天飘寒鸿,玉颜满堂乐未终。
李诗的用韵明显遵循了鲍诗的规律,即后三句换韵,句句叶韵。两诗题材相同,结构也大体相近,在描写上李诗与鲍诗一脉相承。《晋白舞歌诗》三首全诗采用七言体,到了鲍照,诗中首句用“三、三”式,以下六句都用七言,造成较强的节奏感,这是鲍照的独创,而为李白《白辞》所袭用。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卷五《李谪仙》引《云浪斋日记》云:“或云,太白诗其源流出于鲍明远,如乐府多用《白》。”
李白《夜坐吟》,在用意方面也与鲍照的《代夜坐吟》极似。鲍照《代夜坐吟》云:冬夜沉沉夜坐吟,含声未发已知心。霜入幕,风度林。朱灯灭,朱颜寻。体君歌,逐君音,不贵声,贵意深。
李白《夜坐吟》云:冬夜夜寒觉夜长,沉吟久坐坐北堂。冰合井泉月入闺,金青凝照悲啼。金灭,啼转多,掩妾泪,听君歌。歌有声,妾有情,情声合,两无违。一语不入意,从君万曲梁尘飞。
两诗主题相同,都是写一青年女子寒夜听歌,对歌中的深情厚意感到欣慰,但对女子听歌的情形和心态的描写略有不同,李白的描写更加具体、细致,想象力丰富,比鲍照更进了一步。
此外,在措辞造句与立意造境方面,李白歌行体广泛化用鲍照诗句,如鲍云:“流浪渐冉经三龄,忽有白发素髭生。今暮临水拔已尽,明日对镜复已盈”(《拟行路难》其十三),李云:“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将进酒》);鲍云:“自古圣贤尽贫贱”(《拟行路难》其六),李云:“古来圣贤皆寂寞”(《将进酒》);鲍云:“但愿樽中九酝满,莫惜床头百个钱”(《拟行路难其十八》),李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将进酒》);鲍云:“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拟行路难》其四),李云:“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梁园吟》);鲍云:“人生不得恒称意”(《拟行路难》其八),李云:“人生在世不称意”(《宣州谢楼饯别校书叔云》),等等。
从上面所举的例子中,可知李白在学习鲍诗的过程中,或仿其句,或袭其意,颇得其味,他的许多诗句,都是从鲍照诗里化出来的。故沈德潜云:“明远乐府,如五丁凿山,开人世所未有。后太白往往效之。”(《古诗源》卷十一)
鲍照的边塞诗如《代出自蓟北门行》等,对李白的《出自蓟北门行》、《古风》其三十四首等诗也有明显的影响。李诗中描绘的边塞景色和慷慨激昂的情调,都酷似鲍照的《代出自蓟北门行》。
鲍照《代出自蓟北门行》云:羽檄起边亭,烽火入咸阳。征骑屯广武,分兵救朔方。严秋筋竿劲,虏阵精且强。天子按剑怒,使者遥相望。雁行缘石径,鱼贯度飞梁。箫鼓流汉思,旌甲被胡霜。疾风冲塞起,沙砾自飘扬。马毛缩如猬,角弓不可张。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
李白《出自蓟北门行》云:虏阵横北荒,胡星耀精芒。羽书速惊电,烽火昼连光。虎竹救边急,戎车森已行。明主不安席,按剑心飞扬。推毂出猛将,连旗登战场。兵威冲绝幕,杀气凌穹苍。列卒赤山下,开营紫塞傍。孟冬风沙紧,旌旗飒凋伤。画角悲海月,征衣卷天霜。挥刃斩楼兰,弯弓射贤王。单于一平荡,种落自奔亡。收功报天子,行歌归咸阳。
鲍照《代出自蓟北门行》写北方边境告急,军队北进迎敌,描绘了北方的严酷气候和从军将士慷慨赴国难的激情。“疾风冲塞起”以下四句,用新奇的想象和独特的语汇再现了边塞苦寒之状。此诗写得波澜壮阔,慷慨悲壮,洋溢着报国的热情,极为出色。李白的《出自蓟北门行》在某种程度上模仿了鲍诗。两首诗在立意、语言上相近,在用韵、章法、结构上也大体相同:诗人以纵横多变的笔墨,从边疆到朝廷,从天子到将士,从敌军到我军,从气候风物到人物心理,画面缤纷络绎,转换迅速,显示出以奇险取胜的鲜明特色。引人注意的是,《出自蓟北门行》在郭茂倩《乐府诗集》中属《杂曲歌辞》,它的题材,本是一首歌唱燕赵佳人的艳歌。而鲍照在乐府诗领域的开创之功,为李白等唐代诗人提供了新的经验,开拓了新的领域。从内容到风格,都为后来唐代的边塞诗开了先河。
李白有乐府诗149首,其中17首诗题是与鲍照相同的。其共同的乐府诗题有:《王昭君》、《门有车马客行》、《白头吟》、《东武吟》、《白歌》、《雉朝飞》、《出自蓟北门行》、《君子有所思行》、《白马篇》、《北风行》、《春日行》、《朗月行》、《结客少年场行》、《鸣雁行》、《空城雀》、《行路难》、《夜坐吟》。值得注意的是,上面所举的乐府诗题中,《夜坐吟》、《出自蓟北门行》、《春日行》、《鸣雁行》、《空城雀》、《行路难》等诗,据郭茂倩《乐府诗集》所载,是鲍照自创乐府诗题,或乐府古题、前人所作已散佚,而以鲍照作品为最早的乐府诗。鲍照给已散佚的乐府古题注入了新的力量和积极的现实意义。因此,我们可以说李白也是有意识地模似和学习鲍照的诗歌。
自隋唐以来,南朝诗风渐渐受到诗人们的批评。尤其是到了陈子昂等人,几乎全盘予以否定。因受时代风气的影响,盛唐诗人对南朝诗坛的评价普遍较低。李白自己也曾明确说过:“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古风》其一)但唯独对鲍照等个别作家,李白却惠爱有加,情有独钟。李白在诗文中,多次赞及鲍照。比如,《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诗中说:“览君荆山作,江、鲍堪动色。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逸兴横素襟,无时不招寻”;《酬裴侍御留岫师弹琴见寄》诗云:“君同鲍明远,邀彼休上人。鼓琴乱《白雪》,秋变江上春。瑶草绿未衰,攀翻寄情亲。相思两不见,流泪空盈巾”;《江夏送倩公归汉东序》云:“有唐中兴,始生紫阳先生。先生六十而隐化,若继迹而起者,惟倩公焉。蓄壮志而未就,期老成于他日。且能倾产重诺,好贤攻文。即惠休上人与江、鲍往复,各一时也。仆平生述作,罄其草而授之。思亲遂行,流涕惜别。”又李白《赠僧行融》云:“梁有汤惠休,常从鲍照游。峨眉史怀一,独映陈公出。卓绝二道人,结交凤与麟。行融亦俊发,吾知有英骨。”他在这首诗里以汤惠休、史怀一比行融,更以鲍照、陈子昂自比。他用“结交凤与麟”句来比喻鲍照和陈子昂,可见其对鲍照的追崇。
为什么李白会如此广泛地化用鲍诗呢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两人性格气质相仿。两人都有孤傲不羁的个性并由此形成 了奔放奇特的诗风。鲍照由于出身寒门,在门阀制度盛行的刘宋时代,政治上备受压抑,不能发挥其抱负和才能,同时在文坛上也受到轻视,因而他的诗歌中充满了怀才不遇的愤懑和对现实不满的情绪。这些情绪与他的浪漫气质融合,形成了“俊逸”、“遒丽”的艺术风格。据《南史》卷十三记载,鲍照青年时欲向刘义庆献诗言志,有人说他官位尚卑,不可轻举妄动,他勃然说:“千载上有英才异士沉没而不闻者,安可数哉。大丈夫岂可遂蕴智能,使兰艾不辨,终日碌碌,与燕雀相随乎。”从中可以看到一个血气方刚、不同凡响的青年诗人的形象。他在诗中则表现出慷慨任气,倜傥不群之情,比如,《代挽歌行》云:“独处重冥下,忆昔登高台。傲岸平生中,不为物所裁。”这些应是诗人自我的生动写照,他性情放纵,任性取乐,高兴时斟酒自饮,忧愁时赋诗解忧。这些方面直接影响到李白。鲍诗素以“俊逸”著称,而“俊逸”,即上面沈约所谓“赡逸”、“遒丽”,是指鲍诗具有奔放流畅的语言、神奇万状的形象、出人预料的立意、慷慨任气的感情抒发等特征。鲍照的大多数乐府诗,几乎都有“俊逸”的特征,或有得其一端的。这种“俊逸”风格恰恰符合李白纵逸、好奇的艺术追求。
众所周知,李白具有豪荡纵恣、傲岸不群的浪漫气质和任侠精神,他曾在《留别广陵诸公》诗中写道:“忆昔作少年,结交赵与燕。金羁络骏马,锦带横龙泉。寸心无疑事,所向非徒然。”这种气质、精神影响了他的诗歌创作。在诗体选择上,李白多用乐府体和七言歌行体而较少采用律诗形式。这些诗体更适宜表达他那强烈奔放的感情。李白的诗歌极富有个性,他将自己的热情倾注于描写的对象上,表现出强烈的主观色彩。他的诗歌中有大量的奇丽惊险的描绘,充满着慷慨激昂、痛快淋漓的情感和丰富的想象力,诗歌语言也朴实通达,同时又奔放、激烈,具有飘逸、雄奇、壮丽的特点。以此可知,鲍照比其他六朝诗人对李白的影响更大。
鲍照对杜甫的影响也很大。杜甫《春日忆李白》云:“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俊逸鲍参军”一语,是对鲍诗风格的高度概括和赞誉。杜甫在诗歌中屡次赞及鲍照及其诗作。比如,他在称道李白、高适、薛华等人的诗时,便举了鲍照诗与之相比。《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云:“近来海内为长句,汝与山东李白好。何刘沈谢力未工,才兼鲍照愁绝倒。”不难看出,在杜甫的心目中,鲍照的七言长句乐府诗是何逊、刘孝绰、沈约、谢等人所不及的。又《遣怀》云:“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两公壮藻思,得我色敷腴。气酣登吹台,怀古视平芜。芒砀云一去,雁鹜空相呼……乱离朋友尽,合沓岁月徂。吾衰将焉托存殁再呜呼。萧条益堪愧,独在天一隅。乘黄已去矣,凡马徒区区。不复见颜、鲍,系舟卧荆巫。”此诗写于大历元年(公元766年),时杜甫客居夔州,诗中先写安史之乱前与高适、李白同游宋中的情景,然后抒发了因战乱朋友离散、自己漂泊不定的感慨。在这里,杜甫以“乘黄”、“颜延之、鲍照”喻高适、李白,以“凡马”比自己。从以上可以想见,鲍诗的“俊逸”风格,对杜甫也产生过一定影响。
那么,杜甫受鲍照的影响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呢?
首先,鲍照在诗歌创作上追求辞藻声貌,即运用丰富的想象和多种多样的艺术手法塑造诗歌形象,语言生动而奇特,营造出浓厚的氛围 ,表现出俊逸的风格。故钟嵘《诗品》论鲍诗说:“善制形状写物之词……贵尚巧似,不避危仄,颇伤清雅之调。”在用字、措辞、造句等方面,杜甫显然受了鲍诗的影响。下面姑举其代表性的例子:
杜甫袭用鲍照诗赋的词汇。如鲍云:“清如玉壶冰”(《代白头吟》),杜云:“动玉壶冰”(《赠特进汝阳王二十二韵》);鲍云:“南国有儒生,迷方独沦误”(《拟古八首》其一),杜云:“贱子何人记,迷方著处家”(《远游》);鲍云:“胡雁已矫翼”(《拟古八首》其七),杜云:“朔风飘胡雁”(《遣兴五首》其一);鲍云:“当避艳阳天”(《学刘公干体五首》其三),杜云“偷眼艳阳天”(《艳曲二首赠李》其一);鲍云:“云卧恣天行”(《代升天行》),杜云:“云卧衣裳冷”(《游龙门奉先寺》);鲍云:“烟交雾凝,若无毛质”(《舞鹤赋》),杜云:“会是排风有毛质”(《醉歌行》);鲍云:“伟胎化之仙禽”、“叠霜毛而弄影”(《舞鹤赋》),杜云:“仙鹤下人间,独立霜毛整”(《故右仆射相国曲江张公九龄》);鲍云:“安知旷士怀”(《代放歌行》),杜云“自非旷士怀”(《同诸公登慈恩寺塔》),等等。2在措辞造句上,杜甫吸收和化用了鲍照诗句和赋句的表现。如鲍云:“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代白头吟》),杜云:“清高金掌露,正直朱丝弦”(《赠李十五丈别》);鲍云:“枯髅依青苔”(《代挽歌》),杜云:“古人白骨生青苔”(《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鲍云:“且愿得志数相就,床头恒有沽酒钱”(《拟行路难》其五),杜云:“速宜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侧行赠毕四曜》);鲍云:“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拟行路难》其三),杜云:“乃知贫贱别更苦,吞声踯躅涕泪零”(《醉歌行》);鲍云:“客行惜日月,崩波不可留”(《上浔阳还道中》),杜云:“来往若崩波”(《别唐十五诫因寄礼部贾侍郎》);鲍云:“马毛缩如猬”(《代出自蓟北门行》),杜云:“牛马毛寒缩如猬”(《前苦寒行》其一);鲍云:“风餐委松宿,云卧恣天行”(《代升天行》),杜云:“风餐江柳下,雨卧驿楼边”(《舟中》);鲍云:“侵星赴早路”(《上浔阳还道中》),杜云:“征途乃侵星”(《早发射洪县南途中作》);鲍云“春畦及耘艺”(《观园人艺植》),“悬装乱水区”(《登庐山》),杜云:“春畦乱水间”(《奉陪郑驸马韦曲二首》),等等。
从上面所举的例子中,可以了解到鲍诗对客观物境的描写带着强烈的主观性,塑造了丰富多彩的诗歌形象,鲍照运用比兴手法,创造出一系列带有象征意味、表现自我志行高洁、充满慷慨磊落之气的审美意象,带有边塞、军旅、游宦以及艰辛生活中的种种体验的语言和诗境。杜甫在这些方面,或学其句,或化其意,有很多诗句是从鲍照诗里化来的。杜甫之所以会如此广泛地化用鲍照的诗句,与他的创作倾向密不可分。在唐代诗人中,杜甫是能够比较客观公正评价南朝文学的一位诗人,并在创作中汲取其养料以丰富自己,诚如他自己所说“不薄今人爱古人”、“转益多师是汝师”(《戏为六绝句》)。杜甫对于诗歌的语言非常重视,他毫不隐讳地宣称:“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他的诗歌千锤百炼、苦心经营,在中国文学史上取得了为人典则、极为惊人的成就。而鲍照正是在措辞和用意方面极力追求新奇生动的一位诗人,正如方东树所说,“读鲍诗,于去陈言之法尤严,只是一熟字不用”(《昭昧詹言》)。鲍照的这种创作倾向,恰恰符合杜甫在诗歌语言上的艺术追求。因此,鲍照才能对杜甫产生比较深刻的影响。
其次,鲍照诗歌所表现出的对当时社会现实的关注和怀才不遇的情怀、关切政治与民生疾苦的创作倾向也对杜诗的“沉郁顿挫”风格的形成有一种精神上的深层的影响。今举其例:鲍照的边塞诗,如《代东武吟》、《代苦热行》、《代出自蓟北门行》、《代陈思王白马篇》、《拟行路难》其十四等,通过描写边塞风光、沙场激战,抒发了报国之志、征人边愁等内容,在高度紧张、富于刺激的氛围中有着雄壮有力而又深沉苍凉的诗情。这些作品也对杜甫的《无家别》、《前出塞》、《后出塞》等诗有明显的影响。以鲍照的《代东武吟》与杜甫的《后出塞》其五为例:
鲍诗云:
主人且勿喧,贱子歌一言:仆本寒乡士,出身蒙汉恩。始随张校尉,召募到河源,后逐李轻车,追虏穷塞垣。密涂亘万里,宁岁犹七奔。肌力尽鞍甲,心思历凉温。将军既下世,部曲亦罕存。时事一朝异,孤绩谁复论少壮辞家去,穷老还入门。腰镰刈葵藿,倚杖牧鸡。昔如鞲上鹰,今似槛中猿。徒结千载恨,空负百年怨。弃席思君幄,疲马恋君轩,愿垂晋主惠,不愧田子魂。
杜诗云:
我本良家子,出师亦多门。将骄益愁思,身贵不足论。跃马二十年,恐辜明主恩,坐见幽州骑,长驱河洛昏。中夜间道归,故里但空村。恶名幸脱免,穷老无儿孙。
两诗都以现实主义手法真实地描绘出当时的社会图景,具有强烈的震撼力;同时又从人道主义情怀出发,对人民寄以极大的同情和关注,对统治阶级和黑暗社会提出了控诉。两诗皆有叙事成份,以一个士兵的独特视角和口吻道出心中的怨苦:在战争中历尽艰辛,穷老还家时,孑然一身,贫病交加而又四壁萧条,满目疮痍;反映出当时统治阶级对征役者的残酷无情,也表现了征役者对朝廷刻薄寡恩的不满。鲍诗不但时空跨度很大,而且随着主人公由盛而衰的坎坷遭遇,人物的思想感情也跟着起伏变化,情调由高亢转为低沉,感情由奔放变为悲怆,从前后的强烈对比中烘托出中心意旨,运笔讲究内在节奏,缅怀往事时,不惜言辞,反复述说,叙事、抒情、议论,浑然一体,相映生辉,上述写法对杜诗的影响很明显。除了篇幅稍短以外,杜甫《后出塞》所表达的情感及其内在节奏均与鲍诗十分接近,并且两诗也都用了同一韵。无论从内容还是从手法看,两诗均极为相似。
杜甫在《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和《秋日荆南述怀三十韵》中塑造的贫穷诗人形象、对黑暗现实的揭露以及沉郁悲愤的情调都非常近似鲍照的《代贫贱苦愁行》。
鲍照《代贫贱苦愁行》云:湮没虽死悲,贫苦即生剧。长叹至天晓,愁苦穷日夕。盛颜当少歇,鬓发先老白,亲友四面绝,朋知断三益。空庭惭树萱,药饵愧过客。贫年忘日时,黯颜就人惜,俄顷不相酬,恧怩面已赤。或以一金恨,便成百年隙。心为千条计,事未见一获。运圮津涂塞,遂转死沟洫。以此穷百年,不如还窀穸。
此诗不载于《乐府诗集》,也许本为乐府古题,而前人所作已佚,也许是鲍照自创的乐府诗题。由于鲍照家世贫贱,长期处于微臣下僚,故对贫富之悬殊感受很深,对屈辱的生活处境十分敏感,更因“心为千条计,事未见一获”,仕途也很失意而陷入了经济上穷困潦倒之境,所以发出“运圮津涂塞,遂转死沟洫。以此穷百年,不如还窀穸”的生不如死的感叹。诗中个人的不幸遭遇和深刻的社会矛盾结合在一起,读来触目惊心。诗人用精炼的语言概括出具有典型意义的社会现象,对当时社会的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作了深刻揭露,真切深透,具体可感。感情沉郁悲愤,风格深沉浑厚,具有扣人心弦的艺术感染力。这样的笔法对杜诗有一定影响。杜甫在《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中写道:“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诗人本有出众的才华和远大的抱负,但在现实生活中却不能如愿以偿,“此意竟萧条,行歌非隐沦。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经济上也陷入贫困潦倒之境,“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饱尝辛酸与屈辱。《秋日荆南述怀三十韵》中,杜甫也有“苦摇求食尾,常曝报恩鳃……饥藉家家米,愁征处处杯。休为贫士叹,任受众人”之句。这种身世之感的抒发与鲍照的《代贫贱苦愁行》何其相似。
综上所述,李白所处的盛唐时期是唐王朝最为辉煌,社会高度繁盛而且极富于艺术气氛的时代。李白具有孤傲不羁的性格和豪荡纵恣的气质。这种气质、精神和当时盛行的道教思想融合,影响了他的诗歌创作。在诗体选择上,李白更喜爱便于尽情抒发、恣意纵横的乐府体、七言歌行体。而奇丽惊险的意象,慷慨激昂、痛快淋漓的情感,以及对自由人生的渴望与追求便成为李诗的显著特征。在这些方面,李白明显接受了鲍照的七言及以七言为主的杂言乐府诗的影响并充分发扬了鲍照这些诗体的“俊逸”风格。
杜甫是中国文学史上集大成的诗人。元稹曾说:“至于子美,盖所谓上薄风雅,下该沈宋,言夺苏李,气吞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文人之所独专矣。”(元稹《唐检校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序》)值得注意的是,杜甫一生深受儒家文化的熏陶,在抒发情感时不像李白那样奔泻而出,而是理智的节制。这一气质和思想特点,反映在诗歌创作上,就是杜甫更擅长写律诗,在严格的形式中,以苍劲凝炼的语言来抒发情感。正如他在《敬赠郑谏议十韵》中所说:“思飘云物外,律中鬼神惊,毫发无遗憾,波澜独老成。”可见,杜甫与鲍照在锤炼语言和追求意象的新奇生动之美感方面一脉相承,有着相同的创作倾向。
杜甫并没有因对诗歌语言和形式的精益求精的追求而忽视内容。在杜诗中,诗歌形式的变化与语言的锤炼都是为了完美地表现诗歌的内在情感。就此而言,他与鲍照也多有相通之处。杜甫生活于唐王朝由盛入衰的时代,身逢安史之乱,巨大的历史变动,民众的苦难,提供给他十分丰富的现实生活感受和创作题材。杜甫诗集中的许多著名篇章,都是直接描写这一动乱或与之有关的社会现实的。在杜诗创作中个人怀才不遇的命运同时代的苦难纠结在一起,真实地描绘出当时的社会图景,即全面抒发国家的艰难,民众的疾苦,以及诗人自己的困厄,形成了“沉郁顿挫”风格。这一风格的形成过程在一定程度上汲取了鲍诗的深沉悲慨之气,即鲍照诗歌所表现出的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和怀才不遇的情怀以及关切政治与民生疾苦的诗风。
从以上的分析可知,鲍照对李白和杜甫的影响不仅在五言古诗,五、七、杂言乐府的形式和遣辞造句上,而且还体现在作品的内容、作者的创作倾向及贯穿于诗歌之中的风格基调上。鲍照对李白和杜甫诗歌的影响是深远的,也是非常重要的,他的创作为繁荣中国诗歌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鲍照简介
鲍照,唐人或避武后讳而作“鲍昭”,字明远,祖籍东海(今山东省郯城县,有争议),大概出生于京口(今江苏省镇江市),南朝宋文学家,与北周庾信并称“鲍庾”,与颜延之、谢灵运并称“元嘉三大家”。
鲍照家境贫困,因而年少时曾从事农耕;元嘉十二年(435年),鲍照献诗言志而被刘义庆擢为临川王国侍郎,之后又先后入刘义季和刘濬幕府,随后依随宋孝武刘骏;大明五年(461年),鲍照出任刘子顼前军参军,故世称“鲍参军”。泰始二年(466年),刘子顼因起兵反宋明帝刘彧失败被杀时,鲍照于乱军中遇害,时年约五十一岁。
在文学创作方面,鲍照在游仙、游山、赠别、咏史、拟古、数诗、建除诗、字谜、联句等方面均有佳作留世,有力地推动了中国古典诗歌的发展;同时,鲍照的文学成就存在一个聚讼千古的严肃课题,即鲍照是否梁陈宫体诗的先导或滥觞。对此,南朝梁的萧子显、宋代的张戒、近代的刘师培、现代的陈钟凡、陈寂亦等评论家基本持赞同态度;中国中外文艺理论学会理事钟优民等则认为鲍照诗与宫体诗存在本质区别,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文学成就
鲍照有力地推动了中国古典诗歌的发展,其文学成就集中表现在其文学创作上多方面的贡献。六朝诗坛,素称贻讥金粉,浮华纤巧,内容空虚贫弱,缺少现实生活的反映。在晋宋文学新旧变革过程中,鲍照继谢灵运之后,进一步继承并发扬自《诗经》以来中国古代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其作品不但在内容上能够较为全面、深刻地反映社会生活和时代面貌,尽情地抒吐个人胸怀,在艺术形式上更能汲取当时文坛上精雕细琢、善于表现的长处,讲究炼字炼句,巧妙地操纵语言的音节,多所创造,具有清新而又严谨的特点,一洗诗坛靡弱之风,光焰腾于楮墨之表,为诗界灌注了新的生命。风格上,鲍照的诗作豪爽驱迈,为此,方东树曾赞扬其作“非常奇丽,气骨俊逸不可及,非同齐、梁靡弱无气,虽小庾亦不能具此气骨”(《昭昧詹言》),认为鲍照之后的庾信亦望尘莫及。数量上,鲍照的诗作在也是当时最多的,丁福保编《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所收文人诗603首中,鲍照一人独占204首(三言1首,四言4首,五言167首,七言11首,杂言21首),超过其三分之一。形式上,鲍照的诗作半为徒诗,半为乐府。徒诗全为五言,乐府则半为五言,半为七言或杂言。内容上,鲍照在游仙、游山、赠别、咏史、拟古、数诗、建除诗、字谜、联句等方面均有佳作留世。
同时,鲍照的文学成就存在一个聚讼千古的严肃课题,即鲍照是否梁陈宫体诗的先导或滥觞。自从萧子显在《南齐书·文学传论》里从侧面指出齐梁的艳情、宫体皆是鲍照诗歌艺术影响的恶性发展后,宋代的张戒、近代的刘师培、现代的陈钟凡、陈寂亦等评论家基本持赞同态度。对此,中国中外文艺理论学会理事钟优民等认为,宫体诗是梁简文帝萧纲所创,完全是腐朽透顶的统治阶级荒淫放荡生活在创作上的丑恶反映;而鲍照笔下的妇女形象则充满康乐之情,或具有婉曲愁怨之思,故而鲍照的创作态度是严肃的,从而鲍照诗与宫体诗存在本质区别,二者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