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的布包杂文随笔 远远的,就那样站在记忆的糟粕中,有时蹲下来递给我一串糖葫芦,有时把我举在怀里,慈爱的看了我一眼后,又挂上布包出了门。 印象深刻的是,他有一个上半截是淡黄,下面是灰格子的布包。总是挂在他的肩上,直到在岁月中淡淡褪去了色泽,变得破旧又带……
阿公的布包杂文随笔
远远的,就那样站在记忆的糟粕中,有时蹲下来递给我一串糖葫芦,有时把我举在怀里,慈爱的看了我一眼后,又挂上布包出了门。
印象深刻的是,他有一个上半截是淡黄,下面是灰格子的布包。总是挂在他的肩上,直到在岁月中淡淡褪去了色泽,变得破旧又带点伤,就像他那双常年粗糙又干裂的手掌。
听阿婆说里面都是他的宝贝疙瘩,平常也不轻易拿出来。趁着空闲,他就会坐在院子旁的台阶上,撸起衣袖又取来布包,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再戴上老花镜,轻轻翻开,又慢慢合上。有时还偷偷抹上几滴眼泪,就又收拾好,拿着包慢步进了屋。
在他的一生里,最偏爱的没过就是这些东西。阿婆曾说过:老头子,一辈子就爱捣鼓这些东西。捣鼓来捣鼓去,把自己都捣鼓糊涂了。
直到他老了,在他快糊涂不清的时候,唯一让他能有点触动的,就是挂在墙上的那个淡黄色的布包。
他痴痴的看着那个包,有时一坐就是一响午。等到阿婆从地里回来,把饭端到他手里,他才会把往墙上的目光挪到阿婆脸上,然后冲她抿嘴笑了笑。
记忆的梗上,大概总留着些许不能遗忘的东西。有的人会选择性遗忘,以求自己心安。而阿公偏偏就正好是,那种最念旧情的人。每次看见阿公对着布包发呆,阿婆就会喃喃的说:哎,他心里又惦念着了……
时间拉据到许多年以前,那的时阿公才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在清水湾里潺潺的流水中,明净得倒映了他近乎一辈子的往昔。直到远山开始模糊了它的轮廓,直到村里唯一的一所希望小学,被镇上合并去了。在送走了最后一批学生后,他才喃喃得被儿子硬接回了城里。
只是后来不知怎得,阿公又回到了乡下。他在院子里开了块菜地,常悄悄地一个人在地里拔草又翻会地。在撒上一些辣椒,茄子萝卜的种子,用塑料膜盖上。不过这些菜他也不常吃,常常是给村里孤寡的老人拿去了。
在清水湾的日子,过得即清苦又平淡。依稀记得,在深蔼的暮色里,清澈的河水会流向黛色的远山中。在野云缭绕的霞空下,农家厨房里的炊烟缓缓升起,整个村里都显得那么和谐,宛如一个不谙人事的世外地境。只是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在它平静的外表下,许多年前的这儿,并没有这么理想的太平。
贫穷的生活会渐渐麻痹人的思想,掏空他们仅想有的挣扎。七十年多前的这里,曾经地主横行。粮食和饥饿,一度成了当时最严峻的问题。按理说清水湾,有水的终年灌溉,田地也大多肥沃,人该是不会挨饿的。可只是一个农民,一亩田里,收的小麦在收割后,八成都交了税给了地主。余下的只够吃半年多,剩下的日子就只能东拼西凑的四处借了。不过,地里还会种些红薯和瓜等杂乱的粗粮,可以在坚持上几个月份。好不容易挨到了年底,有的人却还是被饿死了……
阿公恰好就是这些被压迫里的人之一,他也一样从小吃着红薯,喝着清寡的汤,每天半饥半饱的干着很重的活儿。阿公的父亲,是一个民国的秀才。瘦瘦高高,看起来古板又严肃。听说本来四十年寒窗才取了考秀才,没等到乡试,眼看清朝就没了。自然这他白嫌的秀才,在战乱中只能躲回老家的穷沟沟才能保命。
也许是命运弄人,正是他的这位父亲,引导了阿公的一生方向。秀才虽然很廋,却也很买力的下地干活。妻子死的早,就剩儿子和他了可不能死。不过奇怪的是他只教儿子吃饱饭和干农活,那些他带回来的书是让儿子碰也不能碰得。
就在阿公十岁时,一次趁秀才下地去了以后,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他端来一个高凳子,小心翼翼的`蹬在上面。踮着脚伸手摸着柜子顶上,最后摸下来了几本黄色书皮的旧书。阿公欣喜的翻开了看,手也离开了柜子。这时秀才突然拿着锄头回来了。
秀才叫了一声“你小子干嘛呢!”阿公回头一看,吓的一把扔了书,慌忙中没站稳脚的给摔了下来。秀才赶紧过去看,眼看小腿肚上己经青了一大块。阿公不敢抬头,却不知从那儿来找的勇气发颤的说:爹,我也想像村里的大伟一样上学。秀才怒了,刚伸手拿起棍子准备打时,阿公倔强的抬起了头,那双充满泪水明净又得渴望知识的眼睛,看的秀才怔住了。
貌似就是这一眼,让秀才改变了心意。秀才心里应该跟明镜似的,他痛恨读书,或许只是因为他苦读了四十余载,却依旧贫穷,依旧受到压迫,他气愤的是命运的不公正……。但他却把这些情绪都带到了儿子身上,他还这么小不应该承受这么多的。秀才有些歉意的看着儿子,用手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对着有些怯怯的儿子说了一句:爹错了,咱收拾一下明天就去上学。
自此阿公就上了学,不过地点是在村东头的破庙里,秀才竟自己开了一个简便的学堂。起初只有儿子一个学生,于是他就挨家挨户的去找,给村民苦口婆心的说让送孩子上学。渐渐的也就有了几个孩子来了,但由于条件有限,他们只能在破庙里的地上,用数枝画着写。
由于缺书本,秀才就没日没夜的干活,什么脏活重活都揽。当终有一天攒够了毛票,他就会去镇上买回一些书本。可他这一去,足足就是三天三夜。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十点钟左右。
阿公已经睡下,忽然有人摸黑走了进来。他还以为是贼,吓得躲到了被子里。一只手揭开了被子,屋里的煤油灯被点亮了。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他爹回来了。他惊喜的一下子抱住了他,只是秀才略有些疲惫的说:爹好累,别折腾了早点睡吧……
他听话的点了点头,秀才突然从身后变出一个淡黄色的布包递了过来。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布包,他捧在手里爱不释手的摸着。这时秀才说了一句:爹知道你喜欢,喜欢就好好学习,别辜负了我的一番心血。说完他便自顾走了,只留下被布包吸引住的阿公。
以至于后来的每个日子,阿公都会随手带着那个布包出门,这个习惯一直延伸到他老去才作罢。
时间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阿公己然长大,他也长得很瘦,却更高高的。后来局势稍好了些,吃食上基本也都能温饱。本以为好日子越近了,秀才却病倒了。等阿公从学校拿着布包赶回来时,他己经奄奄一息。多年的积劳成疾,使他现在同时患有多种疾病。
阿公一直记得那个画面,在那个画面里,有一个简陋的屋子,就连屋顶也缺着几块砖瓦。那天正在下雨,雨水漏了一地湿漉漉的。他就站在那门口,看着秀才憔悴的躺在那破烂的席子上,他仿佛没有受到岁月的眷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家好像依旧这么贫穷。看着着他爹安静的睡在那儿,安静的像死去的一样。他心中的很不是滋味,他感到万分的悲怮……
阿公一直守着秀才,他不敢离开半步,他感到十分的不安。他怕他一走,就再也见不到父亲最后一面了,这种感觉愈加强烈。秀才睡着时,阿公就会絮絮叨叨给他讲好多以前的事,讲着讲着连他自己也睡着了。
这一天,阿公刚把饭端来给他喂了几口。秀才就说他吃饱了。他对阿公说:你忙你的去吧,我乏了睡会。没想到,这天晚上,秀才就安详地去了。他好像早有预料,是他知道自己快死了,不想让儿子见到这样憔悴的自己吧。
秀才就这样去了,他唯一惦念又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儿子。我想他这一辈子做过最明智的事,大概就是让孩子去上学又识了字。
阿公悲痛的为秀才穿好了新衣,擦净了身子。从此村南的某个地头,多一个才堆起不久的新坟。阿公安顿好后,收拾着东西。他准备去学校住了,在那里可以方便的教学生。况且秀才已经去了,这也没有什么可让他牵挂的了。唯一的就是秀才留给他的布包,他得带着它,带着它就好像带着他爹对自己的期许。只有带着它,他才能安心的放下这里去更远的地方闯荡。
收拾东西时,在秀才去世前睡的床上,他无意翻到枕头底下放着的两本书。一本是孔子的《论语》,一本为周树人的《狂人日记》。阿公看着书发了久久的呆,仿佛忽然明白了未留支言片语就去了的爹。他拿起那两本书,顺手装在了布包里,就锁了门离去。
路上恰巧碰见了张老头,打过招呼后,老头笑眯眯的对阿公说:你这个布包可真漂亮,你爹可真有眼光。对了你可要好好保存着,这可是他辗转了三十多里的山路,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给你买来的呢……说完老头就慢悠得走了。
阿公走在去学校的土路上,突然感觉那个布包万分珍重,重到他快拿不动了。看着还渐为荒凉的村子,阿公的脸上染上了一抹深色,他呆呆的立在那,半天说了一句:爹,我会一直守护好这里,守护好这片你寄于希望的土地。说着阿公用手抹了两把泪,就拿着那布包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就己走远。
自此,阿公就一直投身于教育事业了。这一呆就是四十年呐!前阵子,他总是觉得胸口痛,儿子赶来看他,硬是把他接进了城里,说要让他享点福。阿公走的时候,匆忙中只带走了他的布包,也没的及来告别。那时清水湾的水还在潺潺流着,远山的眉眼里倒隐隐落了灰尘。
只是命运弄人,半年过后阿公又回来了,他又回到了他曾经的家。他说服了儿子,和老伴一起回到了这里。他想念清水湾,想念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每一块土地。他觉得自己的血肉已经融入了这里,己成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只有呆在这儿,他才会感觉心安。
每天他和阿婆就在一块晒晒太阳,也常会和村里的老人聊聊天,聊聊那些往昔的岁月。阿公已经老了,他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守着布包发愣,他经常拿出来看了又看,放了又放。
直到有一天,阿公病的再也走不出那件屋子。他就那样静静躺在床上,薄被轻轻掩住了他一半的脸。突然之间感觉这个画面似曾相识,好像曾经出现过一般让人触动。
阿公越来越神志不清,他几乎不认得阿婆是谁了。他的目光始终呆呆的看着对面的墙,只因上面挂着一个已然破旧不堪的淡黄色布包。他好像一直记得,他伸出手想去触碰,嘴里还咿咿呀呀地乱说着。阿婆都懂,但怕他看到又怀旧伤身,就放的远远的,远到阿光看不到的地方。
几个月后阿公奇迹般的好了起来,他可以走路了,但是他常常一坐就是一个早上。岁月眷恋了他,却让他得了一种叫阿尔茨海默的病,俗称老年痴呆症。慢慢得他不认识阿婆了,他把生命中某些最重要的东西都开始遗忘,他慢慢的重返,重返到了还是个稚气未脱孩子。
那个布包依旧一直在他身边放着,这也是唯一能触动他的东西了。他好像依稀记得,转眼又忘记了。阿公舍不得扔掉那个布包,虽然看起来它很破很丑。我想对于阿公来说,这个布包承载了太多东西,这己不仅仅指的是一个布包,更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无私的爱。以至于阿公把什么都能忘了,但唯独还有点记得它。
温暖的午后,清水湾的水还在潺潺流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着,随风摇曳的青青杨柳。这时阿公正坐在院子里,他戴着老花镜。把布包里的书又取了出来,用手轻轻摸了摸,又合上……